久分猝合而亡者秦隋。
李素說得其實有點多了,而且他也知道,這番話按照后世個人主義的觀點,其實是不太合適的,因為后世人講究一個“上升通道”,包括李素自己也覺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沒什么不對。
對于漢末群雄,他也不太喜歡劉邦,更喜歡項羽。但他既然是君前奏對,為了功勞和名聲,也不得不如此說了。律師說話都是為了當事人的利益,這很正常。
另一方面,李素熟讀史書,也不得不承認,盡管劉邦后來野心大起來之后,多有不擇手段的行徑,但是在剛起家的時候,劉邦的動機應該還是不錯的。主要他出生貧賤,一開始也不可能有多大野心——
這點跟曹操的《讓縣令》說得差不多,野心都是一步步膨脹起來的,剛開始只是想實現一個小目標。
但不管怎么說,李素前面那段話,已經讓劉宏內心暗爽。
“原來高祖皇帝當年的動機比陳勝吳廣還偉大那么多?教朕史書的大臣怎么從來就沒跟朕說過?哼,肯定是那些人不想讓朕知道劉家人就該做萬萬年天子,好讓那些人嚇朕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一做天命就要示警。”
想到這兒,劉宏意氣風發:“華歆!你還有何話說!陳勝亂天下,雖反暴秦,但其內心只為一己私欲,這種人還有什么好奉祀的。
傳朕旨意,從今年起,碭山奉祀陳勝之舉取消!那也不過是逐鹿諸侯之一。高祖皇帝之所以澤被萬世,那是因他順應天道,起初并無私心!”
華歆一時啞口無言,他也沒想著去讀史記一句句摳,也沒想到李素在寫書那幾個月里,早就刻苦用功、在心里把歷朝歷代的反例都準備過了。
被劉宏訓斥之后,華歆也只好滿面羞慚而退。
所幸是君前議事,大家暢所欲言,李素也不可能追著對方罵。只要華歆肯認慫,總歸可以止損。
華歆被擊退后,場面一度安靜,就在劉宏準備結束討論,聊聊對李素和此次幽州功臣的封賞時,又有一個老臣,似乎是看再無人發言,而不得不親自跳出來:
“李素,你說‘天道好寧而厭易’,此言無乃過乎?天數有變,神器更易,而歸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也。
湯武革命,皆以有道伐無道,天道一衰,天命便易,豈能遷延數代?你說武王有文王之積,那商湯伐紂,難道不‘猝’么?商湯又有何天譴?”
李素視之,見此人上朝居然還拄著拐杖,須發如銀形如星宿老仙,胡子都長得垂到肚子了。聽他自報家門,才知道是侍中董扶。
“董侍中,凡是不可一概而論,猝循有程度,天譴有深淺。《尚書-湯誓》曰‘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可見商湯伐桀時,古無循例,湯與伊尹心中皆不知天命可革,乃懷必死之心為救民而行之。
商湯愿與日同亡,則其起兵之時,并無取而代之信心,但哪怕同歸于盡也要替天行道。故而天譴較弱,便如周公平三監一般,終能中興。且商亦受到反噬,昔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宮,此即為商湯立國不穩之反噬。
蓋歷代太宗無有不經歷板蕩而后寧。若太宗之側有良輔,入伊尹周公,則終能克復,若無伊尹周公而只有趙高,則天命更易。夏有太康,商有太甲,周有三監,秦有扶蘇,漢有諸呂……”
后世宋濂方孝孺總結的殿興有福論里,還一個很重要的總結,只不過李素如今不合時宜,他并沒有寫進書里,只是今天被迫拿來稍微說兩句。
那就是殿興有福論認為,天命厭變,歷代大統一王朝的太祖哪怕靠武力鎮住了,但太宗時必然會遭到反噬。
要么是太宗就亡國了、或者太宗死后那一支被推翻,要么就是原本應該當上太宗的那位,成為了隱太子被別人害了。
夏有太康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