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這瀘水在當地百姓心中,一貫被認為瘴癘之氣盛行,尤其每年開春,三四月份,瘴氣可以毒死一切渡河者,直至五月方能渡瀘。如果他們被挪到這些地方,沒有陸路可以出去,只有瀘水水路溝通,他們怕被困死在這里,被朝廷拋棄。”
李素這才意識到關鍵點,他立刻反駁:“他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朝廷當然不會拋棄他們,我們辛辛苦苦疏浚瀘水航道,為的就是將來貨通南海,有源源不斷的商旅經過。到時候他們屯田的鄉村,都會成長為碼頭津渡、富饒起來。
他們怎么會覺得,瀘水是一條戰時才用得到的死河呢?這可是長江的正源啊,滔滔大江,綿延萬里,沿江開發,有多大的可能性在等著他們?”
說實話,這個問題,李素之前也有察覺到,但他一直不理解,為什么漢朝的人對于沿著瀘水中上游繼續開發會這么抵觸,哪怕是習慣了熱帶氣候的本地人,都覺得抵觸。
直到話趕話聊到這個份上,國淵的一句回答,才讓李素意識到了又一個癥結所在:
“什么?都督,你雖位高權重,有些話也不能睜著眼說瞎話吧……這萬里長江正源,眾所周知乃是岷江,瀘水不過是一條從南中而來的毒瘴之水,百姓對其心存恐懼不是應該的么?”
李素愕然。
難怪金沙江一直被人“瀘水”、“瀘水”地叫著呢,他之前雖然覺得別扭,為什么從僰道縣往上游,只有“岷江”才叫“江”,而代表金沙江的“瀘水”只是“水”。
合著古人不知道金沙江才是長江正源,以為那只是條南蠻之地來的毒水,而把岷江才認為是長江正統源頭。
李素自嘲道:“是我疏忽了,自古辦事,名正則言順。我首先得打消百姓對于‘瀘水是南蠻毒水’的疑慮,才能談治理百姓讓他們為我所用。這兒你們先聽我的,好好干著,我抽時間寫一本《大江正源考》。
當然我絕對不會閉門造車的,你們誰要是有心,就沿著江邊騎馬溯流而上。我們腳踏實地、眼見為實,那些《尚書.堯典》、《史記.夏本紀》里關于大江源頭的扯淡臆斷都先放在一邊。你們要是敢跟我溯流走上一千里,過了越嶲郡,絕對可以發現瀘水會重新拐往向北、出于雪山。
瀘水正源,至少還有好幾千里,我們是走不完的,不過,只要走出越嶲郡,就可以證明瀘水絕對比岷江更長,它才是大江正源,滔滔長江,怎么可能是毒水呢?將來怎么可能是沒有稠密商旅往來的呢?我想好了,等我證明這一點,我就在《大江正源考》里,把瀘水改名叫金沙江,憑什么只有岷江叫江嘛!”
李素畢竟是當世博學大儒,以知天命著稱。
國淵、龐羲見他言之鑿鑿,駁斥《尚書》、《史記》里面關于地理知識部分的記載是瞎編的,說得這么有鼻子有眼,一時倒也信了。
李素本人哪怕不能跟著地理考察隊做這個事情,但是朝廷公款贊助一支考察隊過去看看、繪制地圖,填補地圖上的空白部分,也還是做得到的。
國淵想了想,吩咐手下小吏:“李中郎天下大賢,學貫天人,他這么說,我們就先這么跟百姓講解,穩定住人心讓他們繼續施工、墾荒疏浚。其他慢慢再說。”
一場信任危機,暫時被李素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