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有些悲憫,喟然長嘆:“高祖初興漢室,天下承平二百二十載,縱然元、成之時,天下已經到了貧者無立錐之地,那也不過是先漢最后四十年的窘境。
光武中興,至桓靈之前,是一百二十余載,桓靈以來,至于如今亂世,又是四十載,湊足一百六十載。可為何陛下三興漢室,您以為百姓安居樂業的時間,會如此悲觀呢?”
李素要不是今天只有他自己一家人和諸葛亮的家人在,那是不可能說這種冷靜客觀的話的。有外人在的話,肯定要更加文過飾非,歌頌太平盛世。
不過對自己人,可以說說他的真實感想:“那是因為這次亂世時間短,陛下仁民愛物,不忍百姓多受苦。如今天下我估計還有三千七百萬人口,滅完袁紹至少還有三千五百萬。
后續還要對付曹操。曹操或許擅長屯田、以軍屯強行擴軍、搜刮百姓,用民比袁紹更重。但我相信天下徹底重歸一統時,至少還有三千萬以上的人口。
而秦滅六國時,天下戶口不過兩千萬。秦末大亂又殺伐數百萬,高祖建漢時,天下人口不到一千五百萬。
光武之世,雖屢經戰亂,但光武滅新莽,殺伐不過與高祖秦末之時相當。但新莽代漢時,殺伐卻不如秦滅六國時多。故光武初年天下還有兩千多萬人。
沒有林邑稻、也沒有充分開發南方之前,華夏之土,最多就是養活五千多萬人。到了這個人數之后,就算均貧富、平田地,還是很難養活所有人。
貧者無立錐之地時,求租佃豪強田地而依然不可得,不就是因為貧者太多,互相爭奪租佃之權。所以豪強可以看誰出的價最高。
有骨氣的只能交四成租,那豪強就租給沒那么有骨氣的肯交五成租的,再變本加厲就是六成租……”
人口紅利會讓勞動力變賤,這是現代人都懂的道理。李素通俗地戳破這一點,以諸葛亮的智商也挺容易理解。
諸葛亮這兩年原本微微有些飄了。主要他從靈臺令轉任地方官和軍務官之后,著手實政,政績還不錯,眼看漢室三興,他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被李素這么一點撥,他才知道后面可以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創業難守業更難,得天下難守天下也難。
自己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呀,哪里能驕傲自滿。自己目前所學的一切,不過是如何加強戰時的動員、結束亂世。結束亂世之后的那套行政邏輯,自己真的懂么?有實踐過么?
別說是眼下的諸葛亮了,哪怕是歷史上最終完全體的諸葛亮,都未必徹底想透過“天下一統后如何儒法并用”。
畢竟歷史上諸葛亮的內政就是嚴格的法治,一切以公平正義、動員效率為先,其實有點類似于秦法了。他一輩子都沒奢侈到考慮太平之后的事兒,那也是諸葛亮的無奈,他沒機會。
不過,這一世跟了李素學習,諸葛亮顯然必須想想這些長遠問題了,他這輩子都用得上。
諸葛亮想了想,追問:“當初讀《五蠹》,韓非言‘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實足食也;婦人不織,禽獸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養足,人民少而財有余,故民不爭。’
我還不敢全信,至少不信古人不爭是因為‘人民少而財有余’。李師今日之言,與韓非暗合,倒是讓我豁然貫通,原來末法亂世,人多而競爭慘烈,才看得透這些。
‘今人有五子不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孫。是以人民眾而貨財寡,事力勞而供養薄,故民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