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上積滿了雪。
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塤聲吹響。
響徹這方簌簌落著雪的安靜天地。
那塤聲哀怨,帶著絲絲別離的不舍之情。
慕容傷站在屋脊上,衣袍獵獵舞動。
寬大的青綢傘支開來,擋住風雪。
穿著青袍的年輕夫人,在長街上行走著。
為她執傘的,是一個白袍文士。
眼看著那青衣夫人,離慕容傷越來越近。
塤聲也越來越真切。
——傷兒莫怕,娘吹塤給你聽。
——這是陳郡的鄉曲,是娘親家鄉的曲子。
他的母親,是出身大夏陳郡的名門貴女。
偶然間,被在大夏游歷的北燕先君看中,直接擄回了北燕。
她在大夏有情投意合的戀人,本來已經快要成婚。
但這場偶然相遇,卻讓她失去一切,人生從此跌入泥沼里。
她被帶回北燕,關進囚籠似的宮殿。
對那個摧毀她終生的男人,怨憎無比。
而北燕的先君,看上的也不過是她的美貌,并沒什么真心。
粟美人性烈,對摧毀她人生的惡人從無好臉色。
剛開始,還能算是情趣。時間久了,先君漸不耐煩。
女人也無非就是那樣,睡過幾次之后,也就沒新鮮感了。
容顏嬌嫩的美人,天下多得是。
既然這個美人不解風情,那也不必對她多加憐惜。
他母親在宮中飽受磋磨,直到后來,她意外有了身孕。
這孩子更是罪孽的象征,是自己被玷污的憑證,令人作嘔。
從知道自己懷孕開始,粟美人就瘋了似的,四處尋死,想要把肚子里的孽種流掉。
先君對她雖已膩煩,但子嗣,卻是另外一回事。
在先君的強硬插手之下,粟美人被綁在床上數月,最后有驚無險的生下了一個兒子。
便是先君的六皇子,其后被起名為傷的孩子。
只是這孩子,天生體弱,看著隨時要夭折。
這么弱的子嗣,不符合慕容家強者為尊,弱肉強食的家訓。
先君意興闌珊,把粟美人和六皇子,丟在蒼黛山修養。
言說,若皇子能安然長大。那么,十年之后,就會把粟美人接回京都。
反之,若皇子有恙,就讓粟美人陪葬。
一個對孩子充滿復雜情感的母親。
一個除了母親之外,什么都沒有的幼童。
沒有人知道,他們那段時間是怎么過來的。
蒼黛山上的人只知道,偶爾,住在山上別院的那位夫人,會到鎮上來逛一逛。
小男孩,會跟著一起下來。
他看著非常安靜,幾乎不說話。
乖乖巧巧,像個小姑娘似的,完全沒有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應該有的淘氣。
他們平靜地住在山上數年,直到夏日里的那個雷雨夜。
…
長街寂寂,風雪蕭蕭。
塤聲繚繞在半空中。
青油布傘下的女子,安靜看著屋脊上,已經長大的少年。
風雪在他們之間飄搖。
隔著數年不能回望的歲月,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下著大雨的蒼黛山夏夜。
傷兒,來。
青衣夫人抬手,對他做了一個召喚的姿態。就像小時候那樣。
站在屋脊之上,衣袍被風吹得獵獵飛動的慕容傷,神色不變。
這次,是真的。
的確是她。
慕容傷抬手,把身后那把黑色長劍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