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逸便搬進了縣南的那間小院。
院宅不大,勝在幽靜。
黃泥土墻,籬笆圍拱,兩株榆錢樹間有一口水井。
外表看上去就是一間普普通通的陳屋老院,可內里卻早已修葺翻新,墻面平整,窗明幾凈,一切家什應有盡有。
徐昆也不知從哪得知周逸有潔癖,買下院子后,便指派六名奴仆,從里到外仔仔細細打掃一整天。
之后幾日,也有不少文和縣百姓聽聞消息,帶著瓜果和香油,哄哄鬧鬧,前來探望銀僧。
可當看到坐在院門口,捧卷而讀的灰衣少年時,一張張面孔頓時變得復雜起來。
“他怎會在高僧的住處?”
“是啊,這種大逆不道的奸邪之徒,居然能和高僧扯上關系?”
“噓……小聲點,聽說這個小仵作怪異的很,老母親死了,卻不哭不拜,更不去守孝,好像沒事人一樣。”
“怕什么,不過賤籍一個。再說了,衙門已經將他除名,他現在連仵作都不算。”
少年安靜地看著書,神色從容不迫,仿佛聽不見那些人的聒噪。
藏于書頁下的手指卻在輕輕抖動。
隨著院子外面的詆毀、議論聲越來越響。
少年人終于快要撐不下去了,緊抿著唇,臉色逐漸變得蒼白。
就在這時……
啪!
藤條編織的掃把從天而降。
越過小院三寸高的門檻,重重拍落在地,掀起一大片塵埃,頃刻間淹沒了門外圍觀的人群。
眾人紛紛掩袖避退,咳嗽聲不絕于耳。
待到灰塵散去,眾人這才看清,院門立著一名身著青衣、手持掃帚、橫眉冷眸的小侍女。
說她小,其實卻還真不小。
“你們一個個大清早在這兒聒噪什么?
沒看到別人在看書?吵死了!沒禮貌!
還有,我家先生喜歡安靜!也不差吃食!你們都請回去吧!”
眾人沒有一個回嘴,安靜地聽著,默默看著那名昂首挺胸的嬌俏侍女……究竟是什么,遮蔽住了我們的雙眼?
婦人們則面面相覷,神色復雜,古怪,不安。
“怎么逸塵師傅住處還有一位侍女啊?”
“是啊,這小侍女好不自覺,莫非想要敗壞逸塵師傅的清譽?”
“哼,好兇啊,改天某悄悄過來。就不信進不了逸塵師傅的院子!”
不多時,人群漸漸散去。
陳池長出口氣,隨后急忙起身,向正要離去的香珠深施一禮。
“多謝香珠姐替我解圍,不知可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地方?”
香珠停下腳步,撇了撇嘴:“我準備做點畢羅給先生當早食,難道你還會做不成?”
陳池怔了怔,眼神微黯,勉強笑了笑。
“我雖然不會,可我娘還在世時,最擅做畢羅。
她眼睛不好使,可從和面,到下鍋,添料,再到起籠……半個時辰都不到,便能做出十多籠。
每逢趕集或是廟會,她都會趁著天還沒亮,坐上村里唯一的牛車,帶著畢羅去縣里販賣,直到午后方才挑著扁擔返回家中。
每次歸來,她都不忘給某帶些新衣和書籍……抱歉抱歉,香珠姐,陳池聒噪了。
要不我幫你揉面吧?”
香珠靜靜聽著,出奇地沒有打斷。
那一晚,她將陳池的老母親救下時,便預感到了不妙。
老人家原本身體就不好,受到這一番驚嚇后,氣血攻心,當晚便沒有挺過去。
所謂禍不單行。
旺財村事發之后,陳池雖被呂捕頭和宋縣丞力保,以“年幼體弱被山匪脅迫”之由免于罪責和刑罰,可仍就被罷黜了縣衙仵作之職。
在將老娘埋葬后,陳池卻沒有守孝,而是徑直投奔周逸,以小廝的身份在院中住了下來,也成為了自己身旁唯一的……大燈泡。
陳池的古怪行為,讓他成為縣里好事之徒整日里口誅筆伐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