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嚇了一跳。
那不是一具尸體嗎?
她微微低頭,“領命。”
時雍知道,巴圖之所以叫她而不是叫褚道子,是因為大妃的性別,因此,她心里是有些悲切的,不是因為大妃這個人,而是為這個時代的女性。
哪怕要死了,也有貞潔一說。
時雍翻了翻阿如娜的眼皮,探了探鼻息和頸動脈,心里黯然一下,又慢慢掀開那一條大紅的床單——
眼前突然一刺,她猛地怔住。
阿如娜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紅裙。
鮮艷的紅色充斥著她的眼睛,再往下看,腳上也是大紅的鞋子。
一身紅,這分明就是女子大婚時才會有的裝扮。
以此赴死,又充滿了詛咒之意。
也許在她的一生里,與巴圖成婚,便是最風光最值得紀念的日子吧?
然而,她最終沒有死在仇人的手里,卻是死在她丈夫的手上。
時雍再檢查了一遍。
瞳孔散大,脈搏消失,心臟也停止了跳動,沒救了……
她閉了閉眼,默默將床單蓋回去。
“人已經走了。父汗,節哀!”
這聲節哀,時雍說得緩慢,并不知巴圖哀是不哀。巴圖聽了,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一個人站在原地安靜了許久,這才慢慢走上前去,看著那一片紅得刺眼的顏色。
“我沒想讓你死,你為何如此絕決?”
四周鴉雀無聲。
阿如娜不會回答他,旁人更是不能。
一群人靜靜而立,殿中氣壓低仄。
時雍不知道巴圖和阿如娜這對從年少一道走來夫妻,究竟有多少真情存在,更不知道兩個人沒有沒一段刻骨銘心的歲月,只是覺得這畫面刺眼,很刺眼。
因為她的身份。
關系到另外一個女子的人生。
這個看著阿如娜黯然神傷的男人,對待陳嵐又是何種心思,何種情感?
“大汗。”
這時,一個內侍走上來,將一封書信遞到巴圖手上。
“大妃留下的書信。”
巴圖看一眼身邊的時雍。
時雍懂事的退后一步,巴圖拆開信件。
“夫君,去母留子,你可滿意?”
抬頭第一句看完,巴圖眼睛便瞇了起來。
“我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只是沒有想到會這么快。你怨恨了我這么多年,今日終于得償所愿,親眼看到我死在你面前,這一刻,想必你已是快慰之極。沒錯,狼頭刺是我所有,吉爾泰是我的人,那個賤人也是我下的手。半山更是得我所救。但是,你不必妄想找到他了,他和狼頭刺是我兒后半生的倚仗,你若好生待來桑,許他汗位,我保證你往后余生再也聽不到半山和狼頭刺的名字。你若不肯顧念父子之情,為了抬舉你那個雜種上位而慢怠我兒,我變成厲鬼也饒不了你,狼頭刺也會每時每刻、想方設法取你項上人頭。”
巴圖看了許久,然后慢慢將書信合攏在掌心。
“伊特爾……”
時雍微微一愣,不知道巴圖此時喚她是什么意思。
她皺眉望去,抿唇不語。
巴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表情難辨。
“父汗這一生,只對不起一個女子,那就是你娘。”
不知是為了說服自己,還是為了堅定這種信念,他沒有去看阿如娜的尸體,端詳著時雍:“你恨我嗎?”
時雍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者說,她還來不及回答,便見巴圖自嘲一笑。
“烏日蘇恨我,來桑恨我,你也恨我。你們都恨我。”
說著,他半垂著頭,徐徐走出大殿,沒有回頭,只是那個高大的身影再沒有來時那么氣勢凌人,乍一看去,仿佛老了十歲,連身子都佝僂了起來。
茫茫草原,霧靄迷空。
這一天的額爾古城大風呼嘯,暴雨如期而至,雨點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地,熄滅了星羅臺的大火,也打濕了眾人的衣衫。
戰爭的號角便是在這時吹響的。
巴圖站在雨霧里,看到從邊關匆匆趕回的斥候,跪在瓢潑大雨中朝他大聲吶喊。
“大汗,嘉南關告急!南晏皇帝御駕親征,率數十萬大軍,多路并進,正朝兀良汗直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