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羞辱吧,好像也不是。
至少以孟松麓所知,覺得好像除了都種稻米之外,別的所知也不甚多。
但他大約知道朝鮮國發生的“漢化”和“本地傳統”之爭,也發生過“佛”與“儒”之爭。
故而對這個問題,他也不知劉鈺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好亂說,只好道“我不曾去過。不過,二者區別我的確不知。但興國公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倒有些道理。”
“細細品來,若只看上海,只覺光怪陸離,處處詭異。但若走一走蘇北,看看蘇北的棉花,竟便覺得那些光怪陸離之處,似也能看到透徹了。”
“不知興國公都和鹿庵兄說了些什么”
權哲身笑了笑,搖頭苦笑道“都是些異端之言。說愛糧食的人,那是有奇怪的癖好。而正常的人,是不會愛糧食的,從而把糧食堆積起來,因為愛糧食而積攢糧食。正常人只是為了用糧食,吃糧食。吃飽了,就會選擇把多余的糧食出售。”
孟松麓聞言也笑了,這的確是儒家大敵的異端言論,愛用之別。這套東西引申出來的問題比較麻煩。
比如房屋和土地,愛用之別的視角,很容易推出當土地沒有投資屬性的時候,商賈如果不愛土地而有收集土地房屋的詭異癖好,那么就不會去囤積土地房屋。
所以杜絕土地兼并的辦法是讓土地失去資產投資理財的屬性,然后就會引申出一些可怕的所有制問題這套東西過于顛覆,最好是不用,比他們學派的贖買官田設想,激進太多。
笑過之后,孟松麓便道“鹿庵兄就被這異端學問說服了”
權哲身無奈道“不得不服啊。上海幾十萬人,并不種糧食,可也沒餓著。那些自南洋源源不斷來的稻米,那些開墾稻米種植園的,也確實沒有愛稻米的屬性,從而出于愛而去囤積它們,就像是熱愛金石的人去收集文玩一般。”
“眼中所見,不得不信。”
“故而興國公說,叫我游歷四方,去一趟南洋,只抵高浪埠,看看松蘇到底是什么模樣。”
“在山中,是看不見山的。”
孟松麓笑道“西洋人拜神信神,故而興國公言,他們是拜錢為神,或拜商品為神。”
“子不語力亂怪神。愛用之說,雖屬異端,細究起來,倒也和興國公所言的拜錢教、拜商品教,以及錢與商品到底是什么,是用、是愛,也差不多。”
“不愛稻米,卻愛錢,因為錢給了人一種假象,仿佛金銀從出生那一天開始,就可以天然地換到任何商品。”
“實則天朝用銀為幣,不過二百余年。如今卻仿佛自盤古開天時候就是如此一般,也難怪叫人著迷,愛不釋手。”
說到這,孟松麓不得不拋出自己的看法,雖然這個看法并不是非常有邏輯性,但也算是對權哲身的一個忠告。
“鹿庵兄,前朝衰亡之際,許多先賢大儒,都是反對白銀為幣的。我知道,令師之學,其實也反對白銀為幣。”
“實際上,本門學派,在此之前,也對白銀為幣一事,多有看法。”
“但,有些事西洋人愛金銀、南洋人愛金銀、東瀛人也愛金銀只怕,金銀為幣、或者貨幣通行一事,實難避免。”
“古人云,天地有道,若水取下、而鳶取上。逆而行之,恐難成功。”
“只殺此時看來,松蘇變革,白銀為幣,只要控制得當,并無大礙。”
“既是不可避免,何不順而從之,學一下如何控制,而不是選擇倒退不用”
“興國公叫你去南洋、錫蘭看看,站在遠處,看看松蘇的全貌,又說稻米愛用之別,我看也是好意。”
“的確,吃飽的人,確實不愛稻米。如果有人愛稻米本身,著實如興國公所言,是一種怪癖,非是常人。”
“人們或愛金銀,我知道,朝鮮國不產金銀。可,松蘇,難道產金銀嗎”
“我想,興國公給你出的辦法,定是發展工商吧”
孟松麓這話的邏輯,其實有點問題。西洋人、南洋人、乃至扶桑人、東瀛人,都用金銀,并不能得出金銀為幣一定對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