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這一步,選擇了這一套“道統”說,也就意味著大順必須要有“績效考核”,證明自己在做、要用功體現。
但經濟基礎擺在這,如果沒有劉鈺花了二十多年時間,把大順拉入到了新世界中。
那么,當大順解決了西北邊患、雪山西域問題之后,就會嘗試復奉祀侯為衍圣公,會放棄這種需要績效考核的道統說。
但現在,大順已經不可挽回地被劉鈺拉入了新世界。
現在“滅火”的代價,已經太大。皇帝老了,折騰不動了;新君繼位,又需要多少年才夠掌控權力來滅火
大順只能延續著他當初為了自身合法性而選擇的道統滑入一種詭異無比的績效考核模式中。
當初劉鈺鼓吹的“南洋就是新時代的西域”,是這種道統選擇的延續。
大順皇帝頂著壓力,堅持在西域駐軍移民,也是這種道統選擇的延續。
南洋是新時代的西域,這是說給自己聽的。
舊時代的西域,那是做給別人看的。
漢唐明,他們的試卷已經打完,評分也已經結束。
于是,他們去過的地方,我要去;他們沒去過的地方,我還要去。
唯有如此,才能在這種類似于績效考核的道統說中,證明自己得分。
于是,七個繞不過去的郡,只要大順官方的這套道統說依舊采用,那么就始終虎視眈眈。
樂浪郡、玄菟郡、真番郡、臨屯郡、交趾郡、九真郡、日南郡。
不是因為這七郡如南洋有香料,也不是因為這七郡如東北有威脅。
只是因為這七個郡在前人的試卷里。
尤其是大順很多人逐漸意識到,海軍對這七郡的狹長地形,是致命的優勢之后,其實很多人都已經蠢蠢欲動了。
皇帝留給兒子的最大遺產,恰恰就是這七郡。
七郡在老皇帝手里,不是給兒子的遺產,而是給兒子的負擔。
七郡不在老皇帝手里,才是給兒子的遺產,而非負擔。
這份遺產,可以讓兒子刷到威望、把控軍權、在實踐中學會怎么搞內外帝國、在戰爭中學會平衡文武。
威望和軍權,對新皇帝來說,才是最大的、最有價值的遺產。
非核心區的土地,并不是。
沒有多少人能透徹看清大順的這種被劉鈺“綁架”之后,道統試圖反動轉型卻依然失敗的局面。
也沒有多少人看到,皇權、軍功地主良家子軍官團、與朝廷息息相關的工商業大資產階級、恐懼于新時代被碾碎的城市小市民階層、被邊緣化的實學新學人才、自宋以來儒家的以小農和小生產者為最終空想的平均空想、北方小農華東資本南方宗族主客械斗的社會撕裂、保守的傳統士大夫這一切,一旦失控,可能會滑向何處。
新世界近在眼前。
自舊時代涌起的大潮中,漸漸產生了很多理所當然的“無意識”,但這種理所當然的無意識,本身就是一種意識。
一如此時的孟松麓,他深處潮水之中,應著那句身在山中不知山的話語,理所當然地覺得如果資本真的需求人手的時候,必然應該優先移走山東河南的百姓,資本首先應該是服務于圣朝的,然后才是天下,最后才是天下之外的世界。
而從不應該是因為那里的人工更便宜,所以可以自由地選擇移走那里的人。
沒有為什么。
甚至這就是大順這邊傳統的某種sefevident不證自明、不言而喻。
他或許反對其中的血腥殘酷與不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