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伴隨著大順的崛起,讓這個問題,更加的復雜。
大順與俄國在這個問題上分化的根源,源于大順這些年因劉鈺而產生的變化,讓文明等于西歐這個概念毀滅,并試圖形而下地通過工業化文明的普遍性,將普遍的偽裝成民族的,并且一直試圖用普遍的階級間的斗爭粉碎舊時代。
同時又用大順文化、宗教、傳統的特殊性,以及劉鈺所掌握的體系化的知識,明確地分化了實學和西學,避免了這個腦子轉不過來的迷糊問題。
但俄國,顯然沒有這樣的機會。
于是,在羅剎宮廷里,女沙皇伊麗莎白彼得羅夫娜,從她的新晉寵臣舒瓦洛夫的手中,接過了前一陣玩雷電風箏僥幸未死的羅蒙諾索夫的兩份上書。
一封,題目是標準俄語語法,以及明確古斯拉夫語與白話標準俄語使用場合的奏請。
另一封,題目是請求批準建立莫斯科大學,并不設置神學系的奏請。
然而,實際上,第一封奏請,在一開始,就在類似大順“實學還是西學”的問題上,弄出了扭曲無比的矛盾。
這種矛盾,用直觀一點的理解,大約類似“漢語拉丁化”問題。
即我們落后了,肯定是哪里出了問題,甚至可能文化語言上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之類的,暫時落后且又有意上進的民族,所遭遇到的普遍情況。
但,只不過此時的俄國,又不是過于落后。
可又夾在大順和西歐之間,說不落后自己都說不過去。
正因為這種落后而又不太落后的現狀,使得羅蒙諾索夫的第一封上書,自然不可能走極端化的類似“漢語拉丁化”的想法。
加之,這些年,西歐和大順這邊,都在飛速發展,尤其是大順科學院建立之后的成果頻出,以及劉鈺所建立的實學新體系的一些填鴨教育而出的驚人成果,使得一種詭異的“唯理”思維,開始在世界蔓延。
不管是法國的百科全書派、科學教、亦或者大順實學體系這邊產生的一些新想法。
羅蒙諾索夫留學西歐甚久,加之又是科學院出身的院士,接觸的自然也多是一些各國科學院的人。
又因為俄國落后、卻又不太落后的現實。
使得他在這個“標注俄語語法”的奏疏上,早早就埋下了俄國將來激進派和保守派之間的矛盾。
他走的,是調和路線。
因為這是個唯理的時代,所以,羅蒙諾索夫在語法上,搞出來了個類似大順“實學和西學”的分化。
即語法,在世界范圍內,有一種普遍的、通用的、放在各個語言里都存在的、作為人類語言的普遍性的語法。
而語法,在這些普遍性的語法之外,還有特殊的、民族的、區分于其余族群的、必須要民族純潔性、不能被外來所污染的語法。
標準俄語,既要保證符合類似于力學數學那樣的世界范圍內語言的普遍性的語法;又必須要純潔其特殊性、民族性、不要被外來的民族風格所污染。
因為落后,所以羅蒙諾索夫,擔心俄國被文明世界所拋棄。
因為不那么落后,所以羅蒙諾索夫,希望俄國依舊還是俄國。
這種別扭至極的想法,應該說,貫穿了從彼得一世開始改革之后的數百年。包括戰爭與和平里,語用法國禮儀西化的娜塔莎羅斯托娃,無師自通地跳起來了最傳統的俄羅斯舞,都是這種別扭至極的一種形態。
或者,帶入到戊戌變法前后二十年時候的心態,還是很容易理解的。
只不過這邊那時候過于落后,加之破而后立的砸碎舊時代,所以沒別扭多長時間;而俄國則是蛋疼地從彼得改革一直別扭到后世。
當然,這種扭曲糾結的東西,被羅蒙諾索夫鄭重地放在了奏疏的最前面;但也是女皇的目光停留時間最短而且蹙著眉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