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兄弟的怨恨中,有客輕敲柴門。
村子里的私塾先生,都是姓王的本家,教過王龍兄弟的先生,提著兩瓶算是很有“工業氣息”的玻璃瓶子裝著的關東高粱酒,來到了院子里。
父子兄弟一見私塾先生,便知又是來做“說客”的。可終究都是村子里的遠房本家,過年時候也是要去磕頭的,總不好把人往外趕,只能一邊吆喝著媳婦去燒水、一邊只能請人坐下。
酒往桌上一放,照理說,這時候這邊該說的是“來就來唄,怎么還拿東西”之類的話。
但這一次卻沒說,老頭子王成也沒個好氣,問道“這酒也是上面給你的讓你又來嘮叨遷走事的要是這樣,拿回去,我可不喝這酒,喝了犯惡心。”
私塾先生捋了捋胡子,笑道“你要說是,那也是。上面給的錢,讓我們這些私塾混飯吃的,都去學習,學完之后要給你們講道理。這酒嘛,確實是用上面發的錢買的。”
王成臉色剛變,私塾先生又道“可你要說不是,那也不是。我的話早就遞到了,我的事也辦完了,領的那些錢我問心無愧。咱們肯定要遷,勸不勸都改變不了。我這時候提著酒過來,還不是因著你是出了名的犟種,來與你聊聊。”
這話一說,父子幾人都聽出來了,奇道“你也要遷”
“那是自然,我也要走。上面說了,去了那邊,也得有教書先生。縱然說科舉以后再說,但識字未必非要科舉不是我讀了許多年書,不過是個秀才,早就斷了中舉的念頭。倒是去濟南府學習的時候,聽那些年輕人一說,說就算不科舉也得識字,這話聽得我便定下了遷去的想法。”
“我到了那邊有銀錢月米領,等著兒子大了,也要授田的。為何不去”
“老哥,你也不用犟,你不妨想想。你家的日子,過的的確是還行。可不也就四五十畝地嗎”
“將來總得分家,到時候他們兄弟四個,一人也就十來畝地。那他們兄弟四個,就沒兒子了十畝變三畝、三畝變九分,總不能變出來地吧”
“說句難聽的,若是年景好,大家都好。你買誰的地去若是年景不好,大家都不好,你又哪來的本事買地”
“我確實是領了上面的錢,是要宣講這些的。但領錢歸領錢,道理歸道理,我覺得他們說的是有道理的。這黃河啊,早晚是個事。”
一聽這話,王成便氣不打一處來,罵道“黃河、黃河我就沒見過黃河走山東,我爺爺也沒見過,我祖爺爺也沒見過你說黃河嚇人,可黃河根本不走山東,這黃河再嚇人,關我們啥事”
私塾先生冷笑一聲道“你才多少年紀便是加上咱們祖宗遷到這里,那才幾年你沒見過的事,多了,你沒見過的,便就是假的”
“司馬公為何著史歷朝歷代緣何要說以史為鑒一人之世,不過數十載,能看明白個棒槌翻翻史書,黃河走北邊走了多少年走南邊又走了多少年”
說罷,又將那兩瓶酒勐地墩在了桌子上,敲著玻璃瓶子道“這玩意兒,以前你見過等過些天,咱們往那邊走的時候,你就知道了。看看那邊的,和這邊已經全不一樣了。我是去過的,見過的。”
“不說別的,你是不是以為,這包米、地豆、地瓜、辣椒,這都是祖上便有的、一直就有的我告訴你,不是,這就是從扶桑那邊傳過來的。”
“我今年年紀也不小了,可我真是恨自己早生了二十年。這一次去濟南府學習,又坐了車往膠東那邊看了看,方知日新月異四字。”
私塾先生慨嘆一聲,又搖搖頭道“我今天不是來給你們講這些道理的。我今天是來干點實在事的。家里的東西,能賣就賣了吧。現在賣,還能賣幾個錢。不然真要走的時候,一分錢都賣不出。”
“你要不走,人家真敢直接把你家給拆了、把你家地給挖了。你上哪說理去”
“且不說你去縣衙,大龍肯定又得跟著挨板子。就算你去了京城,去告御狀,難道你以為這事皇帝就不知道嗎”
“再說了,你這才多大點事膠東那邊搞永佃,多少有功名的鬧可鬧出什么結果來了還不是被革了功名人家文曲星下凡的老爺,都鬧不出結果,你真當你上吊就能嚇住人家”
“我明著跟你說了吧這也是我在濟南府學習學到了道理。人家當時就明確跟我說這事,鬧不起來、也不怕反,因為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