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改變,都會帶來諸多的利益博弈和受損。
但,時代的腳步就是這樣的一點點,消滅中產、消滅手工業者、把手工業過的下去有點小產業的市民一步步逼成只能出賣勞動力的無產者。
只是,手工業者,就像是一顆顆地里的土豆,是分散的、獨立的、又不可能如工廠里做工的人一樣天然具備紀律性和組織力。
于是,劉鈺的變革,就一點點地蠶食著他們,一個行業一個行業地消滅,盡可能不引發大規模的反抗。即便有反抗,也依靠著手工業者天然的分散特性,將他們分批鎮壓。
而對時代中的多數人而言,這種緩慢的消滅,又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多數人,依舊還是睡土床、燒石炭、吃饅頭、菜里放鹽、秋天吃梨冬天啃蘿卜。
無非也就是今兒市場上有賣蘋果的,第一年吃個新鮮,日后便是家常物;明兒來了一批大洋彼岸的胭脂洋紅的染布,小媳婦們嘀嘀咕咕地琢磨著買一點,才不會管這胭脂蟲的大洋彼岸到底在哪;后日不再用火折子吹火筒而用火柴了,時間一久,甚至連吞火柴頭自殺這種事都已經習以為常,重點都不再是火柴頭而是自殺本身了。
生活在一點點的變化,卻又絕對不像后世中國那般,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可能一生經歷了世界正常發展的三百年的變化小時候連電燈都沒聽過、要拿著高粱秸稈的芯到處借引火;老的時候卻可以用手機、略微撥弄一下網絡電視了。
而人的適應性,是很強的。一個小時候連電燈這種東西都沒聽過的人,中年時候便連白求恩是加拿大人、電線不能用水澆滅火這樣的事情都習慣為生活的一部分。
更何況,此時大順這種看似劇烈、實則于生活的變化很緩慢的變革。
對百姓而言,是這樣的。
因為,百姓所能接觸的東西,一定是能量產的。而不能量產的,平民百姓之家是很難接觸到的。
但對大順朝廷內的統治者而言,他們所感觸到的生活上的變化,則相對平民百姓而言,劇烈得多。
畢竟,有些東西,這個時代,靠手工不計成本地去搓,是完全可以搓的出來的。
不管所謂的“奇技淫巧”的想法,是不是一種主流。劉鈺都在嘗試讓技術,擺脫“奇技淫巧”的印象。
于是許多不計成本的、純靠手工搓出來的、此時根本無法量產的新事物,源源不斷地作為“貢品”流入宮廷。
這一次,皇帝召見回京的劉鈺,選在了西苑的一處建筑。
這處建筑,本身沒什么奇特的。
但這座建筑周圍的數百步之內,卻有些許多此時本不該存在的東西。
一些足以徹底擊碎“奇技淫巧”這種刻板印象的東西。
皇帝老了。
隨行的近侍要小心地攙扶著,防止老皇帝在西苑這一處建筑附近的小路上跌倒。
除了皇帝、劉鈺、以及近侍之外,身邊再無其余的人。
皇帝走的小路兩側,是一片麥田。這片麥田,是皇帝在祭祀先農壇勸耕之后,自己種下的當然,這種自己種,主要是走個形式,象征性地扶一扶犁鏵,幾十畝的地,皇帝可能也就象征性地扶了一二畝。
西苑水多,若是皇帝親耕,自又不缺人,挖個水渠引水還是很簡單的。
但這片麥田的遠處,卻如脫褲子放屁一般,擺著一個燒煤的、用蒸汽的抽水機。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