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淦聞言大笑道:“卿所言極是。然太宗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依卿所見,西洋諸國所壓服者,久后必反。道理是這樣的,可這久后,是為多久呢?”
“況且,唐人言:自古明王,化中國以信,馭夷狄以權;明人言:王者馭夷狄,以自治為上策。那么,到底是以權而馭呢?還是讓夷狄自治不以權勢取之呢?”
那人卻敢于犯諫,直陳道:“唐以權馭,是故天子九遷,國都六陷。這就是純以霸道壓服,一旦衰落,四夷必瓜分其肉。歷朝教訓,不可不察。”
“野有人言:國恒以弱喪,而漢以強亡。而漢重軍功,以至于士大夫而欲有為,唯擁兵以戮力于邊徼,久戰之下,窮兵黷武,乃至有五胡百年之禍;唐壯有安西北庭,安史之后,以致十國之亂。”
“如今市井輿論,皆以本朝比漢唐之雄心,動輒‘醉里挑燈看劍’、‘拓土萬里唱大風’、‘安西北庭入吾夢’。若是再行霸道,臣恐有漢唐之舊禍。”
說到這里,才算是圖窮匕見。
這些年大順一直試圖用勛貴壓制文臣,屢屢露出要在江南免除優免的風聲。
朝廷手里又有一支和江南士大夫幾乎沒什么交集的老五營世兵,邊關的血稅府兵、開國勛貴。
即便為官,走的路子也是武德宮一途,根本和儒林沒有什么接觸和關系網。
現如今朝廷剛和羅剎打完,又有對準噶爾動刀的意思。
可打仗是要用錢的,很多人已經察覺到了風氣不太對。
既然要用錢,錢從哪來?
如果開了干涉周邊藩屬的先河,按照皇帝之前透漏的風聲,要趁著朝鮮內亂干涉朝鮮內政,甚至駐派專員。
朝鮮可以這樣干,日后平定了準噶爾,安南呢?緬甸呢?暹羅呢?
這么搞下去,就算不是擔心要加稅,也要擔心真有漢唐之禍。
天朝的邊界,到底在哪?
這件事不定下來,一個個都想著開邊釁、立戰功,風氣一旦形成,什么時候是個頭?
況且,在一些士大夫看來,民間的輿論風氣已經不太對了。
他們看來,國朝用永嘉永康之學,那陳亮、葉適,以及關系親近的辛棄疾的詩詞,都是些什么鬼風氣?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可憐白發生!
這樣的風氣,在其看來,開國亂世的時候用用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