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確定的回答,田貞儀心中更是暢快,雙手抓著吊籃的邊緣,嬌聲卻做豪語,忍不住沖著平坦的大地呼喊了兩聲。
“便是許多男子,也未必真有膽量乘坐,更未必有膽識要看看飛天之后的奇景。始信須眉等巾幗,誰言女兒不英雄?”
劉鈺也不知道一下子聯想到了什么,哈哈一聲笑了出來。
田貞儀側身望過去,眉頭一蹙道:“三哥哥笑什么?可是覺得我說的不對?亦或是覺得貞儀這話可笑?”
劉鈺趕忙擺手,臉上的笑意卻還止不住。
“不不不……妹妹說的對極了。我是想到了之前聽過的一個戲文,這里面有個巧處,一時間忍不住笑了出來。”
許是怕田貞儀往歪了想,覺得自己有些嘲弄她“不知天高地厚、牝雞也敢稱英雄”的意思,只能清了清嗓子唱了一段。
劉大哥講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享清閑。
男子打仗在邊關,女子紡織在家園。
白天去種地,夜晚來紡棉。
不分晝夜辛勤把活干,將士們才能有這吃和穿。
恁要不相信啊,請往那身上看。咱們的鞋和襪,還有衣和衫……
一開口,自然而然地帶上了一股子河南味兒,那一句恁要不相信啊的恁,更是字正腔圓。
“妹妹不知。這唱詞,是我無意中聽來的,因著詞頗有道理,便記下了。這是一曲木蘭劇,只說木蘭的同袍伙伴里有個姓劉的。”
“可是巧了,我也姓劉。便想著虧著我樂見妹妹乘此居高遠眺,若稍微有一兩句雌雄之語,這可不正是應了‘劉大哥講話理太偏’嗎?”
田貞儀這才轉嗔為喜,奇道:“我也曾看過徐渭的《雌木蘭》、亦曾讀過朱國禎的《木蘭將軍》,這等唱詞卻還是第一次聽過。那《雌木蘭》還好,至于《木蘭將軍》便著實墮了下品,說甚么皇帝欲納木蘭為妃木蘭以‘臣不媲君之禮’而自盡,倒是謚了個孝烈,到頭來替父從軍的木蘭竟成了不違君臣禮的節烈婦,這意境可是遠不如三哥哥唱的這一段了。”
越品越覺得這段唱詞大有意思,雖然文辭頗粗,可是其中道理韻味,竟是比之前所聽過的木蘭唱本高出了百倍千倍,實想不出何等人物能在這世道寫出這樣的唱詞。
再一想這里面的“巧”,自己也笑了起來,可不是姓劉嘛。
此時方知劉鈺剛才的笑絕沒有半分嘲弄不屑的意思,心頭那一塊不安的石頭便落了地。
劉鈺回味著這一段老調,想著最讓他嘆服一元紙幣上的女拖拉機手的新天地,嘴角也蕩出了笑容。
“貞儀妹妹好膽氣,我心里滿滿歡喜,哪里會嘲弄作笑呢?倒是這唱詞的人,卻不好尋,我也是偶然聽之,記在了心里罷了。”
“說句實話,之前并不知道妹妹有這樣的膽魄,若不然,第一次飛升的時候,定是要請妹妹的。不為別的,便為日后人們追憶起天下人第一次飛升天際的時候,便會想到有個女子。也算是一樁我朝的木蘭美談了,也應了妹妹那句話:始信須眉等巾幗,誰言女兒不英雄!”
田貞儀仔細看著劉鈺的臉色,似乎想要看破劉鈺的面皮,仔細聽聽劉鈺說的這話到底是不是真心話。
許久,這才轉過頭,呆呆地看著遠處的虛空。
心道:你既這般想,也真不枉我平日里的幻念,當真是個可引為知己的。只是我既想你為知己,卻不知你在想什么,何時我能做你的知己呢?若是不知不解,為你知己也只是空幻之言,到頭來我心里總念著你為知己,你卻只當我是個異樣女子,雖不俗,卻也不過如此罷了。
心里漸漸有些沉重,涌出一股甜澀的憂傷,如同咀嚼被人潑了陳醋的甘蔗。知道日后總不能時常相見,只恐連劉鈺心里想什么怕也難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