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總是個樂天的人,不悲秋,倒喜秋菊萬頃百花殺,今日卻不知怎么,從到了這里,心里依然患得患失了兩三次。
心情多有一絲抑郁,使勁兒搖搖頭,像是想把腦子里的這些郁結氣都甩出去,恰好一陣風來,田貞儀順勢道:“三哥哥,何不把繩索解開?便乘風而去,何苦要拴著繩索,難以盡興?”
劉鈺卻搖搖頭。
“妹妹膽氣大,可我膽子小。如今不比當日,當日我不怕死,今日卻怕死了。這東西,是有風險的,會死人的。”
這話說的古怪,田貞儀心有不解,問道:“當日比今日,多了什么、少了什么?”
“嗯……當日我只是個不能襲爵的次子,今日我卻是入了上舍的勛衛。當日敢冒死,因為非冒死不能遂志。如今不敢冒死,非不死不能遂志。”
“人固有一死,若是當日初飛,或可重于泰山;而今日乘風,那就輕于鴻毛了。也不怕妹妹笑話,我倒想說一句:舍我其誰?”
田貞儀自然知道,孟子的這句話,還有上面一半。
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
“這樣吧,便在此做一諾,他日若遂志,再請妹妹一起乘風起。便是死,倒也無憾了。只怕到時候妹妹卻出不得門了。”
前半句說的還好,后半句就有些撩的意思了,吊籃上的人都聽得懂,只是全都裝聽不懂。
田貞儀心里被前半句所染,又被后半句所動,饒是平日里脂粉堆里機變無雙,這時候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也不知是劉鈺有心說的那句撩語,還是自己自作多情,更不好去問清楚,心里只能像是爬過了個螞蟻。
好久,才壓下去非要隱著旁敲一下那一句的沖動,避開了真正想說的,化作無知不懂的笑,順著話道:“好啊,君子一諾,泰山可移。待三哥哥遂了志,咱們再乘風而游。”
又吹了一陣風,田貞儀再也沒提半句乘風起的話,默默地欣賞著下面的風景,心里涌出一絲絲輕快,只覺得雖不知劉鈺到底想要什么,難為知己,可大丈夫當如是,心有天下事。
待天色漸漸中午,終于熄了火,慢慢飄落下來。
就在旁邊的園林舊景中做夏游野餐,田貞儀也沒再賦半句詩。
臨走的時候,田貞儀的半只腳都踏到車上了,忽然問道:“三哥哥,聽說你頗通西學。我平日里也觀星為樂。對于日食月食事,卻還有些不懂的地方,待過幾日,叫哥哥捎與你,你幫我看看哪里不對,可以嗎?”
“行。”
“嗯。”
再沒說話,做了個別,就上了馬車,也沒有再掀開布簾。
田平自去和劉鈺道別,等回到了家里,田平這才問道:“日食月食,你懂得比我都透,哪有什么不懂的?”
田貞儀咯咯一笑,也不扭捏,大方道:“你整日說他少懂詩詞,難不成我要寫詩詞叫他品評聯詩?”
這話說的既大膽,也有幾分潑辣,倒像是紅拂女的膽氣,田平一笑,正要離開,卻聽妹妹又道:“不準和他說我剛才說的話。他若問我的事,也不準你說。我自有紙筆。好哥哥,這話也別和父親母親大哥大姊說,妹妹求你了。”
田平應聲,心道傻妹妹,真以為我一下子就拿得出千兩銀子?真以為父親當日非找他做事,捧他起來就真是一心為國、只為勛臣眾計深遠、而無為子女的私意?只是沒想到著實超出意料,扶搖直上而非是緩緩而升,如今反倒不好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