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芝遠搖頭道:“復古非是全然復,自然要變通。”
“可井則井,井不得則均田,均不得則限田。臣試言,若將土地均于百姓,清查田畝,這是有利的。人人有田,人人納稅,有無阡陌相連之輩轉嫁畝稅,這樣朝廷的稅收可以增加、百姓的負擔并未增大。”
“如果不能做到均田、限田,卻只是清查田畝,那么增加的賦稅全都是底層承擔的。陛下不會以為地主自己種地吧?地主自己不種地,只是收租子,那么陛下清查田畝之后,多出的賦稅,名義上是地主交的,可事實上呢?”
李淦無言,知道這個事確實沒法反駁,苦笑道:“既說到這,那也不提是否現實,愛卿只說你想達成的最終模樣,是如何?”
李芝遠道:“回陛下,天下之田,借歸于公。百姓分田,永佃與公。不得買賣、不得轉借。此亦井田,只不過非是孟子所言的井田法。”
“只有如此,方可貧富均衡,人無余力,地無余利,人與人出入相友,疾病相扶持,達成真正的大治。”
李淦沉默,英國公也沉默,其余人也沉默。
許久,英國公笑道:“此法斷不可行,若行,則天下必亂。此非王莽之舊法?王莽興井田、復王田,下場如何?”
李芝遠亦笑道:“是以說,可井則井,井不得則均田,均不得則限田。”
“正所謂,治標、治本,必要思考清楚。唯有治本,才能江山永固。北儒一派,自有一套治本的辦法,請微臣試為陛下陳訴。”
“如先皇時候的大儒顏習齋,曾有‘佃戶分種’之法。若如一富家有田十頃,為之留一頃,而令九家佃種九頃。耕牛子種,佃戶自備。無者領于官,秋收還。秋熟以四十畝糧交地主,而以十畝代地主納官,納官者即古什一之征也。佃戶自收五十畝,過三十年為一世。地主之享地利,終其身亦可已矣。”
“這樣一來,三十年內,富戶不會極端反對。三十年后,地主也享了三十年地利了,佃戶也自然地拿到了那百畝田……”
“又如王源王昆繩,則認為在鄉村,地要均田、限田。而在城市,則允許土地買賣。但,凡在城市建造房屋者,朝廷便要問其收稅,稱之為房稅。居于城市這,多業工商,多有財富,收取城市房稅,亦可擴大朝廷財源。”
“又如李塨李恕谷,認為若想治本,則應不耕者不可有田。但也不應過于激進地實行均田,而是可以嘗試。如今國朝取得了蒙古、遼東,皆有荒原,可讓人口稠密地方的人移民,在荒原處試行井田制,不得買賣。”
“是故臣不是反對清查田畝,而是希望通過這一次清查田畝,為日后的均田、限田、乃至緩步將田收歸公有,慢慢使得耕者有其田。”
“臣還是以為,治標不治本,并無效果。縱然這件事難辦,但若想要保天下昌盛、國朝穩固,就不得不考慮治本。或三十年、或百年,總要有個長遠的計劃才是。”
“臣也不認為現在就該做,只是希望陛下考慮更將來的事。”
北方的商品經濟遠不如南方發達,李芝遠,或者說北儒學派,腦子還停留在收實物稅的方向上,認為這才是正途。
李塨、王源等人師從顏元,李芝遠也是北儒一派的。顏元親身經歷過北方的戰亂,也親眼見證過滿清圈地,故而對土地兼并充滿了恐懼。
他們的很多想法,倒不是說現在就要實行,而是希望皇帝能夠考慮更深遠的、治本的辦法。真正做到王政復古。
希望朝廷能夠走出治亂循環的怪圈,走出土地兼并導致王朝末年慘劇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