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人頭稅,用工成本降低,這倒的確不假。
白云航是個聰明的,估計是看到自己招募了萬余人在這燒磚、挖土蓋房子,就想到了這萬余人如果要繳丁稅得多少錢,這可都是青壯。
“白大人,咱們也不繞圈子了,請白大人有話直說。咱倆現在不說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但這攤丁入畝的政策,我是希望達成的。你若有事,但說就是。”
白云航深吸一口氣,拱拱手道:“那在下就直說了。劉大人聰慧博學,想來應該能知道,攤丁入畝的稅政一改,錢肯定是能多收上來,但若說這是仁政,只怕也未必。”
“在下還有件事,要請劉大人幫忙。這政策一出,縱然我有救災的名聲,百姓也算愛戴,可肯定會有人煽動不滿。譬如有人肯定會加地租,然后說本官惡政,他們也不得不加租子,這矛頭和不滿就都要壓到本官頭上。”
“是故……此事還請劉大人幫忙,在下才能辦的漂亮。否則,前功盡棄,在下倒是無所謂,可是劉大人要興工商,若是工商雇工還要交丁銀,這就大為不妙了。”
劉鈺哈哈大笑,搖頭心道這廝無恥的模樣,倒有些意思。不過這人也的確是個能吏了,能想到這一步,能力毋庸置疑。
“白大人既然都這么說了,我還能說什么?你有何想法,說出來就是。”
“是,在下祖籍贛南……”
白云航就把自己的想法說出,這想法算不上驚世駭俗。
細究起來,白云航要說的事,也和八十余年前的明末全國大起義還有著莫大的聯系。
明末江南看似歌舞升平,實際上糜爛到了極點,明朝允許世奴的存在,以至于江南等地的大地主們搞出了新花樣。
【奴多腹坎無食,膝踝無裙,臀背無完膚。】
【奴女未配婿,早破其瓜;婦未耦子,先割其鮮】
【佃戶取名,不得與過世的主家重復,此為避諱】
【佃戶欲嫁女,比先饋銀于田主,名曰‘河例’】
不但壓迫的很,甚至連“真·初、夜權”;避諱;偽·初、夜權稅;等這樣的花活都玩了出來,一些地方愣生生退回了農奴制。
甲申年,崇禎17年,永昌元年,京城被攻破,舊皇帝上吊,新皇帝是個“流寇”,大大鼓舞了江南的佃戶和奴仆。
只能說,“傳統”這個詞,是很魔幻的。
甲申年,白云航祖籍所在的江西,井岡山、吉安、廬陵等地,爆發了轟轟烈烈的鏟平王起義。
裂裳為旗、削鋤為刃,喊出了“鏟主仆、貴賤,貧富而平之也”的口號,自號鏟平王,占據井岡山,沒收地主財產,燒毀奴契。
湖北黃安、麻城,也爆發了黃、麻暴動,奴仆聚集麻城,張貼“叛主”檄文,繡了一面大紅旗,上書四個大字“萬眾一心”。
贛閩交界處的瑞金,何志源、沈志昌、張勝等人,在瑞金發動起義,提出“八鄉分佃、減租減息”的口號。
占據農村,使得政令不出縣衙,逼迫地主出面和他們簽訂減租和永佃契約,并且樸素地提出了“自然法學派”的觀點,認為佃戶改良了土地,付出了勞動,應該獲得相應的土地所有權。
閩西的長汀、贛州的寧都,更是在農村建立了政權,使得縣衙只能控制縣城,最終逼迫縣老爺出面,立了碑文,減免地租,減免年節的效例。
甲申年那場“天地翻覆”的大變后,魔幻的明末大起義,讓劉鈺大呼內行:陜甘榆林米脂延安、湖北黃麻、江西井岡山、閩西贛南瑞金寧都、蘇浙皖的金壇、茅山……二百年后紅旗漫卷的地方,二百年前也是紅旗漫卷,連地方都一模一樣。
甲申年的這一場江南奴變、佃變,大力催生了一種新的租賃制度。
雖然早就存在,但正是這一場奴變、佃變將其快速在江南普及。
這也正是白云航想和劉鈺說的東西:永佃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