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淦聽著這個略有些奇怪的比喻,心里也是有些疑惑,問道:“那愛卿看來,你最想要的享受是什么呢?”
劉鈺心里有些無奈,心道這個時代就算是最頂尖的享受,又能怎么樣呢?
住的房子,建的再怎么好,也比不了前世的方便舒適;丫鬟再多,還得考慮腎受得了受不了,再說玩多了心里也會空虛,時間一久指不定閾值蹭蹭地往上漲,就得琢磨一些更刺激的東西去吸了。
再好的馬車,也比不過百十塊錢的高鐵舒適;再沉穩的走騾,也比不過便宜的汽車。
吃慣了肥肉,誰還會把這些雜糧窩窩當成享受?
這些東西,哪里比得上縱橫四海的快感?
權力,以及權力所衍生出的改變世界的能力,那才是無上的享受。體驗過后就知道,這遠比那些短暫而空虛的快樂要叫人沉迷。
皇帝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或者說肯定明白這個層次,但怎么表達出來,又是個問題。
“陛下,臣當日翻越阿爾泰山,直插伊犁的時候,有一種奇妙的感覺。看著漫山遍野的牛羊,聽著當地人嘀嘀咕咕的蒙古語,看著帶著白帽黑帽花帽的人,想著這就是盛唐時候的安西都護府嗎?”
“一別千年,再見風月皆已換。”
“當臣策馬揚鞭指揮將士們唱起漢歌的時候,想著千年的變遷,想著臣能作為陛下的‘忠犬’去感受大唐安西軍大將的快意,遠比睡美人、裹絲綢要舒適。”
“從伊犁返回,沿途行走,臣會想,這是李青蓮出生后去往蜀中的路;這是高適做邊塞詩的路;這是博望侯鑿空西域的路;這是大宛馬入未央宮的路……”
“那種感覺,真的遠比與江淮花魁共枕還要爽快。”
“很久之前,臣還年幼,只是鸚鵡學舌,學霍冠軍說什么匈奴未滅不言家。可等稍微長大,真正去了邊疆,才知道霍冠軍所享受的快意,豈是區區成家所能比?”
“如今我朝已壯闊如唐,臣想去盛唐都不曾抵達的疆土去看看。對日一戰,關系到我朝日后能不能興盛如唐,能不能都護我朝的‘西域’。是以想到這,臣便希望,寧可多造幾艘船。”
“待將來功成身退,待國朝興盛安寧的時候,再修府邸,好好享受。到時候,臣也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臣便在府中讀讀邸報,豈不美哉?”
這番半是真情半是表忠心防止猜忌的話,說的李淦也是心潮澎湃。
劉鈺所說的那些感觸,他曾感覺過,就在準部投降獻上西域圖冊的時候,那種感覺真的像劉鈺說的差不多。
聯想到將來的壯闊,李淦心情激蕩,贊道:“壯哉!卿不負朕、朕必不負卿!你我君臣攜手,便為大順打出我大順的西域都護府!”
滿腔的熱血之言,在劉鈺耳中,就變成了一個問題。君言即法,老子怎么才算不負你呢?還不是你說的算?
再說,你我現在同路,早晚有一天會不同路,到時候這負與不負,還不是你一句話?大順朝是你李家的,中華卻不是你家的。
心中陰冷,臉上卻露出一片感恩之色:惶恐之中又夾雜著一絲皇恩浩蕩的感動;興奮之余又夾雜著一分不負皇恩的真情。層次分明,融合一致,沒在官場混個三五年做不出這種表情。
謝恩之后,皇帝便道:“只是就算你要節儉,這節儉下的錢,也不可能在用到海軍上。這樣吧,朕本打算,既是國庫出錢了,朕的內帑分紅便要收回,朕最近手頭也緊。既是你有此心,朕今年的內帑分紅便投入海軍。就再多造一艘大艦,助你成事。”
“不過,你說起這個匈奴未滅,何以為家……朕可是聽說了一些事。只怕你不是匈奴未滅不言家,而是心有所屬奈何其父不在家,竟不能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