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凡事有個度,就怕連懷觀來京城一看,勛貴們看他如草芥,心里一冷,心道反正都是當狗,老子還不如給荷蘭人當狗,那就完蛋了。
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發生,劉鈺覺得還是提醒一句的好。
“哈哈哈哈……守常啊守常,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最廉價的東西是什么?”
劉鈺搖頭,齊國公的嘴里蹦出了四個字。
“禮賢下士。一不花錢,二不讓利,他看了我門口的石獅子、大紅門、鎏金環,出入禮法森嚴,下人服從,廳堂開闊,自然會生出一種渺小的卑微。借這些東西,我只要稍微和顏悅色一點,那便讓他們覺得莫大榮光。這便叫禮賢下士。”
“下,下,有上才有下。若無上下,人無有尊卑,你怎么禮賢下士?若無尊卑,只能言利。你有利,別人才會聽;而上下尊卑嚴苛,禮法森嚴,這便大為不同。”
“你啊你,你只知下,而不知上,更不知這上下之別的妙用。這些事,你當好好學學。”
劉鈺心頭苦笑,微微嘆了口氣道:“只恐他在南洋散漫慣了,心向無拘無束。見國朝禮儀頗多,反倒生出不喜。”
齊國公正色道:“經略南洋,朝廷花了錢,出動大軍、軍艦,你當朝廷是去做什么的?雖陛下立了外交部,這也只是南洋之外的,南洋尚且還是天朝之內,難不成天朝出兵出錢,天朝的規矩卻在南洋不行?你心里也清楚,若無朝廷在后,不管是天朝,亦或是英法荷,都難在外立足。不服管教的多了,西南土司,難不成就不改土歸流了?”
“天朝就是如此,不知規矩,只想恩惠,你可知靜海軍節度使事?安南如今如何?宋時,南北尚且有別,各有仇恨,自明方才重整為天下,你想要一個什么樣的南洋?”
“他若真為了南洋數萬華人,豈能因自己不喜天朝禮法就背棄?若他既不想頭上有個荷蘭,又不想頭上有個天朝,那要之何用?”
“若只是見了我,就覺得天朝禮儀繁瑣,試問將來若陛下召見,他難不成要天子呼來不上朝?我這是試試他,若他連這都覺得繁瑣,面露煩躁不悅之色,那最好也不要讓陛下召見了,到時候陛下不喜,南洋之事可就難說了。”
“禮賢下士四個字,你只知賢、士二字,卻不知道這四個字的精髓,在于禮和下。”
“天朝是天朝,中國是中國。天朝二字,歸于一個‘禮’。他若有本事,在南洋趕走荷蘭人,是朝貢也好、貿易也罷,均無不可;若沒這等本事,必要天朝出兵,那就要守天朝的規矩。陛下……可不想經略南洋后,再去改土歸流。”
這是兩人之間的私密談話,劉鈺也沒什么要顧及的,仔細考慮了一下齊國公的話,點頭道:“是我想的少了。國公的話有道理,若是連見國公的禮儀都覺得受不住,真要是被陛下召見,難說會發生什么事。規矩就是如此。”
齊國公哎了一聲,看了劉鈺許久,幽幽道:“守常啊守常,當日金水橋問對,陛下能聽你說,不是因為你有本事,而是因為你爹是當朝翼國公。你本身就在這規矩之中得利,從你出生,你用跪的人就沒有幾個。可天下,不是這樣子的。”
“南洋入天朝,規矩就得守。什么人見官要拜、什么人不用跪,這都是規矩。我還是那句話,他有本事自己成事,天朝不會過問,若不貿易便不朝貢也無所謂;他若沒本事自己成事,就得按照天朝的規矩來。”
“無規矩不成方圓。規矩可以改,但要改也要天朝改,新規矩換舊規矩,而不是北方有北方的規矩、南方有南方的規矩,南洋有南洋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