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封制深入人心,百姓對貢米制也習以為常,鄉間寺子屋還不多,識字人口極少,統治階層的武士都是士兵,又都住在城下町,在鄉間幾無勢力。
武士皆為兵,一掃而空,勢力即可真空。
這對渴望當小地主、小貴族的軍官生而言,簡直是天賜之地。
五公五民,居然還如此穩固,那至少改五公五民為十一稅甚至五一稅,那不是輕易便為仁政?豈非輕易便坐得穩?
按劉鈺的設想,是培養一大批儒學科舉之外的邊緣人的新識字階層,將來要么改科舉、要么天下大亂。
但陳青海的意思則是,國內的蛋糕我們這群儒學外的識字階層不要了,我們去外面搶蛋糕。國內愛怎么科舉就怎么科舉,保持不變就是,學實學的都去當兵,去外面當地主不就好了?
雖然他可能沒這么想,甚至可能想法真的就是很簡單的“效周公分封而化中原兩千年基本盤”的想法,但這件事一旦開始做的后果,怕是有些難以控制。
劉鈺怕就怕在軍改后的新軍中、海軍中,中下層軍官生普遍懷有這種想法,甚至結社,那可就有意思了……
陳青海仰頭看著在那失笑支吾的劉鈺,自覺自己這個想法很好,大家都很支持,而且將來打仗開疆擴土也更有干勁。加之鷹娑伯向來與朝中文官們不和,怎么看都覺得劉鈺應該支持他的想法才是。
半晌,劉鈺只覺得這件事需得仔細考慮,衡量利弊,這時候還是不要輕易表態的好,遂先找了個理由道:“青海啊,朝中自來就有‘漢以強亡,皆因軍功封爵’之故的說法。你這時候說這些話,是在朝堂火上澆油啊。到時候,必有人站出來說,若這么做,定然使得人人思戰,則與暴秦無二,窮兵黷武,助長軍功,恐有禍。”
“此事,我看再議。先打完這一仗再說。反正倭國就在這里,跑不掉。這一仗打完,日后便如一塊發糕,今日切一塊、明日切一塊,隨時可以。這個不急。”
陳青海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常聽劉鈺說起朝中的事,對這個話題再熟悉不過了。
握緊了拳頭,狠狠地砸在了船舷防護板上,仰天長嘆道:“昔日明末時候,東虜不過十數萬人,差點陸沉神州。我等如今以獅子搏兔之勢,放著倭國這等天生封建、農兵分離的天賜好地,緣何我們便做不得‘八旗’取而代之?今日也以強亡、明日也以強亡,窩在家里就不亡了?”
“軍人們打死打生,不過求個封妻蔭子,為子孫留些基業。實封在外,又不搶士大夫的地,更不搶國內百姓的地,便去外面,有何不可?”
“倭人鄉間,寺子屋尚不多,百姓多不識字。天朝文化滲透已深,識字的武士見一個殺一個,不過四十萬而已。若行此法,百年之后,倭人百姓皆與天朝無二。這不是信綠教的南洋,也不是只能放牧的草原啊……”
憤懣之情,化為一拳拳砸在船舷上的咚咚聲,劉鈺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此事再議。”
陳青海哎了一聲,掃了一眼四周,唉聲道:“大人,我覺得,在國內做事太難了。文登的變革,要想推廣全國,猴年馬月。我說句難聽的話,大人還請見諒。”
“說。”
“大人一直想做事,可大人的事,未必做得成。國家按地攤派,明稅雖低,可地租實高。加之小戶攤派最多,以至一些土地不過二三兩銀子一畝。”
“小戶買,攤派、畝稅、天災,稍有不慎便會血本無歸,故而一畝地一年或可產一兩銀子,但地價卻也就二三兩、三五兩。”
“大戶買,既能避稅、又能抵御天災,又可不用攤派。”
說到這,陳青海直接問出了一個一直縈繞在劉鈺心間的問題:“大人的買賣、作坊、貿易……有幾樣可以確保回報率比買地更高?假設地三兩銀子,大戶買之,五成地租,三年即可回本。大人真有那么多的本事,可以保證年金分紅率,都在三成以上?低于此,大家會買地還是會投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