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大人整日給我們講的,西洋人銀行國債的事,大人覺得,朝廷給得出每年百分之三十的利息?給不出這些利息,憑什么募集國債?大戶將銀子買地不好嗎?那可比大人口中的國債賺的多,更保值,還不用擔心朝廷賴賬。”
“我大順自有國情在此,很多良策,怕是不能學來用的。”
“英國地租低,且永佃,故而迫使驅民而并田,為求得利。本朝地租,動輒五成,何必并田而求利?”
“文登減租、永佃,大人真有本事推廣于全國嗎?大人敢這么干,那就是死。國內的事,大人干不成,真的干不成。”
“大人也說,國朝七八億畝土地,不說三十稅一,便是二十稅一,國朝歲入不過三千萬,若算起來,二十稅一足以。大人真的見過哪里二十稅一嗎?”
“既如此,何不實封于外?外地不可買賣,則實封的收入,或是消費拉動大人的貿易和作坊;或是不能買地只能投資于股份之中而求生錢。如此,難道不是好事嗎?”
“皆為軍功者,又投資于貿易、軍火、戰艦、布匹、玻璃、煤鐵、冶礦……必全心對外開戰,奪取大人所言的市場。既求戰功增封,又求投資多利,兩全其美。到時候,實封之軍官生,皆愿開疆拓土,取西洋之地而賣貨。”
劉鈺被陳青海的這番話驚住了,心道這是個啥?容克?財閥?對內興建產業投資壓榨、對外擴軍開戰擴大市場?
從一開始,不管是軍改新軍還是海軍,劉鈺都是以此時這個時代的道德標準建立的,也沒有太多的不符合時代的思想教育。
軍中思想,就是一片荒地,他也不種糧食,而是任由雜草生長。但他實在沒想到居然在內部自發演化出了這種想法,頗有些意料之外。
劉鈺愣了半天,歪頭問道:“在你看來,修修補補,自上而下,縱荊公復生、太岳再世,也變不了了?”
陳青海心道這可不是我想的,而是平日里聽你說過一些只言片語,大人你倒是沒明說,可我自己思來想去,只覺得沒戲。
再說王荊公、張太岳,別說復生了,活著的時候也沒干成啊。
他想了想,面色很鄭重。
“大人,我非是米子明,自幼與大人相識,心意相通,盡得所學;亦非杜鋒,與大人在松花江初遇,一心求功名,名揚后世求封侯伯。我平日少言,多思。”
“米子明本為大人家僮,十余年為仆而一朝為人,有些言語,恕我不能認同;杜鋒一心為功名、封伯求侯,出武德宮而轉學靖海之學為此、每日苦學法語拉丁幾何亦為此。”
“我當初不過是為了生活,不想做教書先生,為謀個出路。可跟隨大人久了,學的多了,有時候我也會自己想一些事,悶在心里。”
“米子明求公平,不愿再有奴仆,更不想天下再有賣兒鬻女之苦,愿求人皆平等,此心可嘉,然純屬做夢;杜鋒求功名,為己之功名可以對自己狠,一點不喜歡幾何卻從不放棄,虧他生于此世,若在明末,亦未可知;我惟愿漢旗高揚,實封倭國而求周公分封同化之智、下南洋求漢民壟斷商貿之利。”
“我知大人素來對地主不喜、更厭實封食利之輩,然而那又怎么樣呢?”
“天朝之內,佃農多苦,若能變,則變。若不能,為何非要管?朝中做事太難,大人何必非要求做事于內?何不留種于海外?西洋人可殖民而布種天下,我等為何不可?我等便實封倭地,敲骨吸髓,坐而食利,只要能把錢投入到貿易、工商之中,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