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安然受之,這也是此時三觀下的理所當然,皇帝能拉下顏面親自去見這些工匠,已經算是給了極大的顏面。
能爭取到這一點,劉鈺其實已經很滿意了。
他知道這時候科學院是個什么情況,科學的發力點還未到達,而科學不是技術。
英國皇家學會在牛頓死后,淪為了貴族交際場。
俄國科學院從幾年前初建開始就群星閃耀,但現在也被逼的四處流散。
萊布尼茨鼓吹了一輩子建起的柏林科學院,一分錢撥款都沒有,腓特烈一世界形容科學是“空泛的公式廢物”、“無謂的咬文嚼字”,靠著“日歷專賣權”掙經費,一群頂尖科學家全靠天文學技術賣日歷。
法國科學院雖然此時可以算是學術重心,但劉鈺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法國科學院上下仍然堅定相信不存在萬有引力,宇宙是由笛卡爾以太構成的旋渦,不是引力催動了日月旋轉。
直到劉鈺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二三年,伏爾泰去參加了牛頓的葬禮,這才把萬有引力學說帶回——而齊國公從巴黎返回的時候,老伯努利還不遠千里給劉鈺送來了信,不要相信牛頓那一套萬有引力的扯淡。
至于牛頓的巨著被翻譯成法文正式流通,可能還得靠伏爾泰的姘頭,現在估計還沒有法文本。
劉鈺模糊了科學和技術的概念,一直在忽悠皇帝,他知道皇帝想要的不是撼動君權神授的科學,而是可以保衛皇權的技術,所以一直在投錢只求出成果。
甚至還不惜重金為將來準備了另一條路,以免情況不順的時候,靠“不需要水、只要兩條鐵軌的、可以溝通東西南北的大運河”,來做最后的保底。
科學此時真的是一個特別尷尬的時刻。
處在量變即將質變的閾值上,但不論是珍妮機、蒸汽機、鏜床、航海鐘這些東西,都和科學家沒有一丁點的關系,而是工匠們靠手搓出來的。
牛頓都敗給了拿手搓航海鐘的工匠,科學的力量在此時真的就是一個笑話。但誰也不會想到,被腓特烈斥責為“空泛的公式廢物”、“無謂的咬文嚼字”,會在短短幾十年后,成為最有力量的存在。
此時的科學,在西方的意義,和東方的詩詞歌賦、考究古訓、研讀經典并無區別。
一些英國學會的貴族會員,花一輩子時間去畫出各種蘑菇;牛頓悄悄否認三位一體,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去證明上帝存在;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序言上,寫的是上帝創造了這個世界,以及世界運轉的規律,然后就不去管了,所以所有科學的發現,都是在證明上帝定下的規律……
這本來就是教士階層和貴族階層的游戲,放在大順,就是琢磨何謂綱常、何謂天道、何謂氣、何謂元。
英國貴族畫蘑菇是玩,徐霞客不是玩嗎?也是。
行為上,差別真的不大。
但玩多了,博物學就出現了,然后為描述性生物學鋪平了路。
所以照抄的路就走不通,士大夫對徐霞客那種玩法有興趣的太少,故而只能選擇劉鈺這種另起爐灶變三觀、投錢技術見成果的路線。
劉鈺沒對皇帝有太多指望,能走到這一步實在已經是出乎意料了,也算是自己之前投了巨額的錢帶來的新大炮和玻璃的回報——雖然這和科學沒啥關系,但劉鈺假裝有關系,皇帝也搞不懂,以為非要學了科學才能行,這才支持。
既如此,能要到皇帝“接見”這樣的榮譽,配上從五品的官階,也算是可以了。估計再多的也要不來,劉鈺心滿意足。
科學院的事,肯定是他一手來牽,也找不到別人。這倒是給了他許多的操作空間。
皇帝連科學院誰來牽頭定出規制這樣的廢話都沒提,直接說道:“待這些事忙完,你新婚之后,不妨去找你的實學老師戴侍郎談談。如何規劃、占地幾何、園林建筑,只要不逾制,你若有心助捐,能搞來錢擴大,隨你。地,朕可以給;錢,朕就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