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淦反問道:“你想讓朕賞賜什么名?從五品,賜三品袍、依三品例?那國子監博士呢?國子監助教呢?我聽聞你在威海,為一件機械獎賞工匠數萬兩,就算鏜出大炮,依著規矩,朕也只能賞五百兩、一千兩。你總不能讓朕賞賜個許紫禁城騎馬吧?”
“你做出個鏜床,要賞個三品袍?那倭國大儒搞出《孟子正義》,朕是不是也得賞三品袍?那本國大儒寫一本《六諭衍義》,是不是得賞個紫禁城騎馬?”
說罷,又笑道:“愛卿是勛貴子嗣,我看愛卿是一路太通達,竟是覺得從五品太低?不低了,不低了。不是誰都像你一樣,錦衣玉食出身,就算沒勛衛襲爵的身份也對五品瞧不上眼。”
“一年撥款,不會太多。朕也知道,你在威海鼓勵實學、獎勵工匠,動輒數萬。可你出錢可以,那是捐助,在士大夫看來和嬉玩也差不多。”
“有人在畫舫一擲千金,有人在科學院一擲千金,有些人眼里,都是玩,無甚區別。”
“你想讓朕擔一個‘木匠皇帝’這樣的名頭?”
“朕出錢就不行。你反正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朝中都知道你是異端,可以鼓噪而攻之。”
“朕答應你,待日后南洋事定,若真有二三個河南的稅賦收入,每年可多撥一些錢便是。但是名,也就只能給于此了。”
劉鈺俯首道:“臣請陛下親見,使有功者可得見天顏。”
李淦想了想,起身踱步數圈,幽幽嘆了口氣。
他自己心里其實也有些不好意思,劉鈺在海軍里投了不少錢,當年編練青州軍也投了不少錢,但細作都說那些人在領餉的時候皆恩感天子,并無私心,這一點李淦是信得過的。
如果劉鈺真想拿兵權,或者搞私軍,他就不會促成軍改,也不會將畢生所學盡訴諸書,并不留私。
搞科學有沒有用?
之前沒有什么經驗,李淦不好說。
但如今,新式大炮已經裝備了禁軍,每年從玻璃、火柴等新物上收的稅也不少,這都是明眼可見的。
劉鈺又沒有搞紡織業搞出來手工業破產的情況,都是搞的擦邊球或者從無到有的東西,技術進步對小農為最佳基本盤的皇權帶來的壞處沒見到,好處卻真的見到了。
劉鈺在威海大把大把地往里面扔錢,這錢扔的讓皇帝都感覺有些肉疼。他也知道以劉鈺的性子,錢的問題不會斷掉,雖然不好意思,卻也安然受之。
現在劉鈺一句不提錢,那是表明了資助還是照舊,現在卻只為那些工匠求個名,這就有些難辦。
當初的東西方歷法大戰,已經鬧的不可開交:陛下何故重夷狄而輕諸夏?
這大帽子,李淦真的是一點都不想戴,親自接見這些工匠,下一句就是:陛下何故重賤業而輕君子?
踱步數圈,李淦終于點點頭道:“可以,但不是現在。”
劉鈺不知道皇帝說的不是現在是什么時候,但也沒有追問。
李淦心想,待對倭一戰結束,攜勝利之威,朕要巡兩淮、運河、江南、松江,屆時接見一下各地的儒生、才童、大儒、學社領袖人物,屆時再回來見見這些工匠,低調行事,或可行。
但他要親眼見見運河、兩淮、江南、松江的事,此時不可說,便也不說具體是什么時候。
劉鈺見皇帝已經松口,便道:“那臣替那些工匠先叩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