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口去蒙古墾荒、去伊犁種麥、往東北鯨海使勁兒移民、打下南洋讓窮的活不下去的有條下南洋的路。
大順早晚是死,但可以晚一點死。但就算死,也要肉爛在鍋里。
這話劉鈺從未明說過,也不可能有膽子明說,可皇帝卻從劉鈺這些年的作為感覺出來,朝中最有闖勁兒、最朝氣蓬勃的那個,實際上才是朝中最絕望的那個。
皇帝也知道,劉鈺這一套治標不治本,可相對于朝中和一些大儒們的想法,這似乎又是個唯一可行的方案。
顏元的均田、黃宗羲的破一統再封建、李塨的三十年地租贖買……聽起來都挺好,但做起來哪一個都比移民墾殖難上一萬倍。
就拿這里最簡單的李塨的“三十年地租贖買”的想法來說,李淦心想要是朝廷有這本事,什么事辦不成?
劉鈺的辦法雖然費錢費力、治標不治本,但怎么看都還有可行性。
此時見盧摯壘也看出來了問題,只是沒有像劉鈺一樣那么敢說話而已,這是聰明人的說法,和劉鈺那種愣頭青完全不同,遂問道:“愛卿所言本末之說,朕亦同感。只是愛卿有何良策治本?莫要空談,前朝失天下不就失于空談嗎?仁政朕可以施,本朝正稅本也不多,但是百姓依舊苦,是何原因你非不知。學堂官學歷代也建了不少,教化仁義也一直在做,愛卿既談標本,那么蠲免錢糧是本?是末?若蠲免錢糧之類的手段都是末,本又該如何做?”
盧摯壘一時語塞,皇帝嘆息道:“倭國之鑒,當有三處。”
“其一,封建斷不可行。如今西洋諸國已在南洋,若行封建,必與西洋人勾結。”
“其二,海軍必要大建。海上運糧運兵,百倍輕省于陸地,海疆萬里,若無海軍,則處處可亂。”
“其三……嘿……”
說道其三,皇帝忍不住苦笑一聲,半晌道:“其三,當施仁政。內若無亂,外敵何懼?當真如盧愛卿所言,若倭人仁政愛民,鷹娑伯之土佐計,甚用沒有。”
說罷,又看著劉鈺道:“鷹娑伯執意攻倭,這是在給本朝為鑒吶。愛卿用心,朕今日方知。”
“征倭于戰,經愛卿之手,不過二百萬兩的小事,尚不及改土歸流平叛所耗;伐倭之鑒,吾當細察,莫使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
“秦人之事,時間相隔。遠不如一衣帶水的倭國更叫人警醒吶。”
聽到皇帝這么感慨,劉鈺趕忙道:“臣并未想這么多。”
“呵……”
皇帝似笑非笑地呵了一下,瞥了劉鈺一眼,問道:“治本、治末。鷹娑伯可有治本之策?”
劉鈺把頭快要搖成撥浪鼓了,心道大順沒救了,等死吧,早晚的。
路走到這,其實已經走不通了。
跟上第一次工業革命搞工業化,能救華夏,但……大順必死無疑。
工業化的痛苦,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外部市場相對大順的體量,還是太小了,哪怕就現在不工業化,只要西歐各國放開關稅真搞自由貿易,就大順現在的生產力,足以把整個西歐的手工業沖垮。
這胎里的病,也算是自百家爭鳴后,一切美好都歸于三代之治、終極理想是復古的原因——前面的路太可怕了,所以還是企圖恢復舊的生產資料和交換手段,從而恢復舊的所有制關系和舊的社會,或者是企圖重新把現代的生產資料和交換手段硬塞到已被它們突破而且必然被突破的舊的所有制關系的框子里去。
何心隱的萃和堂是如此;顏元的井田王政是如此;李塨的三十年地租贖買公田制依然;黃宗羲的破一統而再封建均田還是如此。
只能在這個圈里打轉,走不出去了。
換個洋氣點的名字,儒家發展到此時此刻,面對新時代的曙光和黑暗,其指導思想只能是“經濟浪漫主義”:要消滅資本主義的矛盾,唯一的途徑是反動,使社會重新回到理想化的小生產方式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