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長成的大樹太可怕了,要吸血吃人腐骨蝕魂,那我直接把萌芽砍了不就得了?
什么叫理想化的小生產方式?既要理想,又要小。
那便是,仁義之下的井田制,仁義之下的行會制,仁義之下的鄉賢鄉村。
其實也挺好的。
只是這句話是有兩個要素的。
“理想化”加“小生產模式”。
后者,小生產模式,好說。
前者,“理想化”這三字等同于扯淡。理想化的仁義,帶來的就是現實的不仁義。
這是為什么日本非要鎖國、非要搞一土一作制、非要壓制商人的原因;是為什么前明一開始就把天下設計成一個幾乎不流動的大農村。
這也是為什么劉鈺極端、極端害怕國子監的儒學學生去歐洲的原因,更是非要派威海一批沒學過儒學仁義的人去革命老區巴黎的原因。
啟蒙思潮派別很多,但儒生的儒學仁義的文化基因,注定了他們天然最親近法國古典政治經濟學學派中的經濟浪漫主義,也就是空想小資社——把萌芽快要長成的大樹非要塞回胚芽里的派別。
那是讓正統資本主義,以及正統科社馬恩聯合一致,恨的牙根癢癢的派別,而上一個獲此兩家聯合反對之殊榮的,還是正統封建主義。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文化基因決定派別親近。
不是仁義不好,而是正統資本主義是真不仁義,吃人的效率可比小農經濟四百年才循環的速度快多了。
一旦接受,融匯中西,仁義加天然親近的“經濟浪漫主義”,這路就要徹底走歪了。
劉鈺不想讓大順出現這種“恢復舊的生產資料和交換手段,從而恢復舊的所有制關系和舊的社會”的路上,那就只能盡可能對外擴張,用對外擴張來分擔初步工業化的痛苦,把痛苦轉嫁給外部一些。
逐漸把這個可以把大順的命要了的怪胎養起來,在有能力吃人之前,不要讓皇帝和朝廷看到它的獠牙。
這也是為什么他沒拿到外部市場之前,遲遲不敢在紡織業上動心思的原因,寧可投入巨大的錢財搞蒸汽機、搞鐵路等久遠費錢的計劃,也不先搞看上去更容易一點、更容易掙錢的紡織業。
沒有外部市場,賺的錢都是內部的錢,小農也小手工破產分分鐘的事兒,皇帝為了江山穩固,定會把紡織機全都砸個粉碎。
皇帝所說的“治本治末”,對象是大順這個封建帝國,這一點劉鈺可以確保,誰來了也沒辦法,等死就好了。
見劉鈺在那猛勁兒搖頭,李淦心中一沉,隨后又輕松起來。
心道莫說你們沒有治標治本的辦法,便是秦皇漢武、唐宗明祖,又有誰做到了江山永固呢?
苦悶散去,倒是看得開了,笑問劉鈺道:“鯨海移民、南洋求活、墾殖蒙古、遷徙西域,這都是治標之術,對吧?”
劉鈺也笑起來,補了一句道:“說不定科學院可以搞出畝產十石的辦法,也未可知。”
“哈哈哈哈哈……若真能搞出來,朕賞他紫禁城騎馬、一品文服,以此功封個子爵也不為過。”
皇帝只當是個笑話,大笑過后,全然不信,心里只是琢磨著移民治標的方法,便揮手叫人先散去,只叫劉鈺和江辰每日朝會散后在此輪流當值,若有急事再行召見商議共商。如非急大之事,可直接遞書于盧摯壘,天佑殿自會按流程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