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所有人都從倭館中離開,雨森芳洲找到了軍官,說道:“老夫是對馬守的側用人,希望面見你們的將軍。”
軍官知道對馬守大概是個什么玩意,皺眉道:“側用人?”
雨森芳洲嘆了口氣,換了個說法道:“近侍、秘書、幕僚、師爺。”
“哦,哦!”
這么一解釋,軍官立刻懂了,看雨森芳洲也七八十的模樣了,還拄著個杖,便道:“這人不用捆了,來幾個人把他送船上去。正好要給對馬藩的人傳個信,既是什么側……側用人,那便最好了。”
叫兩名士兵押送著,又讓雨森芳洲身邊的兩個年輕弟子跟著,一并送到了作為分艦隊旗艦的那艘戰艦上。
才一上來,趙百泉見雨森芳洲穿著一身儒生青衫,頭戴儒巾,手中拄杖,見在都是儒生的面上,叫人攙扶了一下。
趙百泉在琉球也是見過島津家的武士的,知道日本人的打扮并非如此。若是在朝鮮,見到這樣打扮的人極為常見,可這人既是號稱對馬守的側用人,顯然是倭人,竟也如此打扮,實在有些奇異。
“你亦學孔孟之道?”
雨森芳洲點頭道:“然。老聃者,虛無之圣也;釋迦者,慈悲之圣也;夫子者,圣之圣者也!余之所生,孔孟為標。”
一句話,頓時拉近了和趙百泉的關系,這一口算是標準的官話,再加上這句認為儒學勝于釋道二家的言論,讓趙百泉頗為滿意。
“看座。你我如今為敵,不過念在夫子面上,見你耄耋之年,惻隱之心不可無也。”
雨森芳洲拱手做謝,在弟子的攙扶下正襟而坐。
趙百泉面色也不那么銳利,問道:“倭國儒生所學者何?”
“日本國儒生學業,無非三等。一曰經學、二曰史學、三曰文學。經學者,十三經也。史學者,司馬溫公有《資治通鑒》,篡要勾玄,綱立紀張,之亂存亡之理、禮樂刑政之效皆了如指掌;至于文學者,據經徽史,著諸話言之謂爾。”
聽到這話,一旁的饅頭心有不耐,趙百泉卻是從臉色不那么銳利,轉為了一種頗有知音之感,忍不住贊道:“當真若《全唐》之詩言:山川異域”。
雨森芳洲幾乎是下意識地不約而同地與趙百泉一起說出來下一句。
“風月同天!”
說罷,兩人竟是相視一笑,頗有些他鄉遇故知之感。
趙百泉這一次是來和朝鮮國交涉的,和日本國交涉的事,他是不管的。
只是在這種地方,遇到了一身儒生打扮的雨森芳洲,心有好奇。
正如在中國的基督徒,無意中聽到別人嘴里說一句引字《圣經》的話,立刻便有親近之情,這種類似的感覺在趙百泉的心中生出。
而之后關于“經學、史學、文學”的高低段位,以及文學正途應該是“據經徽史,著諸話言”這個說法,更像是趙百泉這些年來自我體悟的心得,由眼前這個倭人說出來一般。
微笑之后,趙百泉奇道:“我聞倭國儒學不興,老先生何以學儒?”
當即雨森芳洲又將自己如何棄醫從儒的事一說,尤其說道蘇東坡的那番話時,兩人竟又是異口同聲,不約而同。
“學習紙費、學醫人費……”
這種情調上的認同感,頗有些小資風調,文化人之間的格調總是這樣,用各自的知識體系像是一種圈地自萌的快意,是圈外之人無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