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出頭,穿著海軍的藍白條紋的水手衫。
因為不堪船上生活虱子的撕咬,所以水兵總是喜歡用火把頭發一燒,再用濕毛巾蓋住撲滅,導致參差不齊。
腳下沒有鞋,爬桅桿需要發力的大腳趾有些畸形地粗大。
即便站在城中而不是搖晃的甲板上,腳趾也是下意識地分開著,像是橡樹的根一樣扒著地面。
小伙子是海軍招收的災民,當然不是第一批。
日本年年有災,大順也不多啥,饑民當兵又便宜,海軍大部分士兵都是饑民。
在參軍之前,小伙子沒摸過刀,更不要說玩過弓箭火槍了。大順沒有刀狩令,但窮文富武,這小伙子連文沒錢學,自然不可能舞刀弄槍。
從他記事開始,家里就不斷告訴他,小孩子不能游手好閑,得干活。媽媽紡線的時候,他就在旁邊用蘆葦棒把棉花搓成條;七八歲的時候,就要背著筐,在村子周邊到處撿糞;十一二歲的時候,就要跟著父親去地里薅草。
過年的時候能吃一頓加了一點肥肉的熬白菜和素丸子湯,每人一碗,每碗的最上面會放一片白肉——一人一片,不大不小,因為如果稍微有大小不同,會因為這一頓飯產生家庭的巨大矛盾,認為父母偏心。
年三十那天能吃一頓白饅頭,不過里面還是地瓜面的,外面用白面裹了一層。
隨便的一場旱災,把這樣的生活也毀了。恰好海軍征兵,當兵是條出路。
三個月訓練、吃飽、分清左右、學會隊列。然后扔到船上。
暈船的裁撤到作坊、船廠或者扔去遼東的冶鐵廠;不暈船的看看有沒有爬桅桿的本事。
小伙子靠著自小爬榆樹摘榆樹錢、爬桑樹摘桑葚這樣的大順貧民必備技能,靠著一手上佳的爬樹本事,成為了桅桿射手。
發了槍,每天練。練的好,吃飽飯。
一個月餉銀一兩半,轉正合格后再長半兩,退伍后或是安排去貿易公司做工、或是分鯨海的荒地,自五十歲起還有海軍內部的退役年金和股息分紅,定額不多,但餓不死。為什么定五十歲,因為平均壽命不到四十。
從軍三年,月銀二兩共四十兩。一年一套軍裝,一支火槍,諸多火藥,合計一百兩。
這是大順最精銳的部隊,花錢最多的桅桿射手。不管是昂貴的膛線槍管,還是無數火藥喂出來的準頭,都需要錢,大把的錢。
他不是那種照著訓練三個月、發槍列陣填線、從參軍到死加上軍械均價二兩銀子一個月的便宜的線列兵。
小伙子并不知道,均價一百兩的自己,剛才隨手一槍,打死了一個從二十歲承襲、如今三十五歲、合計領取俸祿折合三萬五千兩的精銳武士。
他只是按照平日訓練的要求,站在高處,瞄著敵軍,尋找憑感覺像是軍官模樣的人。
山內重次的盔甲挺好看的,挺顯眼的,所以他就射了一槍。
一槍之后,便取出腰間皮袋里的紙包子彈,舔了舔上面涂抹的油,用牙撕開了紙包,將帶著木托的鉛彈裝進槍里,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
直到第一波攻勢暫歇,他才取出一柄打賭贏來的小刀,在自己的槍托上又刻了兩個正字,這是他最早學會的幾個字之一,很適合做記號來記錄自己殺了多少人,一個正字便是五個。
之前一直沒有機會殺人,從小濱之戰開始,他才真正有機會殺人。累計至今,已經殺出來三個正字,按照均價全甲武士的一百石米俸的武士來算,換成這些年的大米,足夠養一個營隊的最便宜的線列兵。
而一個營隊的大順最便宜的線列兵,總能虐殺十五個武士。
哪怕,這些武士的劍術,都如宮本武藏;射藝,都比今川義元;槍術,遠勝本多忠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