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內重次伏在船頭,被征調劃船的百姓在武士的命令下,將三十多艘小船搖晃著送到了小濱城所處的三角洲前。
小濱城的正面是光禿禿的空地,在守城之前,要先將遮擋視線的建筑拆掉、樹木砍伐、不能給敵人隱蔽接近的機會,這是要塞守衛學問的基礎。
城中的炮兵軍官淡然地觀察著那些靠近的小船,幾個炮兵已經殺的有些心軟了,尤其是摸著從小濱城里搜出來的佛像之類的戰利品時。
但隨著軍官的命令,他們還是很機械地將已經切好了引線長度的木托開花彈塞進了炮口。
早就測量好了射擊的方位,炮兵們要做的只是在復位之后微調一下角度。
轟轟,幾聲炮響,裝滿了火藥的開花彈,被遠不如艦炮的膛壓送出一個拋物線彈道,正好落在了幾艘船的上面。
已經殺了三天,軍官們對引線長度的經驗已經足夠讓一部分炮彈很準確地在頭頂爆炸。
就像是過年時候的煙花,爆響之后,四散的碎片直接將兩船的武士炸死。
山內重次伸出手,將插在他腮幫子上的一塊鐵片拔出來。
將血擦滿了臉,抽出倭刀,高喊一聲“報國”,帶頭朝著百余米外的小濱城沖去。
后面的武士扛著木梯,或是其余登城的東西,下意識地將頭縮著,仿佛這樣那些在頭頂爆炸的炮彈就不會傷到他們。
面前的小濱城早已變了模樣,不算高的平臺向外突出,就像是一根伸出了刺的刺猬。
前面沒有壕溝,低矮的防御建筑,只需要一截木梯就能翻越。
沉重的鎧甲甲片,發出卡啦卡啦的聲響,頗有幾分當日大順在木魯罕山衛城強攻的氣勢。
但那一次,哥薩克手里大部分還是火繩槍,大順的炮兵即便那一戰依舊優勢。即便那樣,大順還是在木魯罕山衛城前葬送了數百有勛功的老兵。
勇氣,在武器差距不大的時候,有決定性的作用。
所以春秋之戰,夫戰勇氣也;而到了遠征匈奴,便是大黃弩的漢兵以一當五胡。
山內重次有勇氣,但沒有大炮,也沒有帶膛線的火槍。
他從記事開始,家里就不斷給他講當初直孝公病逝前不許他家祖先殉葬的故事。
從能拿動刀的歲數,就開始學習劍術。他可以將卷在一起的草席,一刀斬斷,切口平滑,立在地上沒有生根的草席不倒。
跟隨家主去江戶的期間,他和各地的劍術高手交流,跟大順來的史世用學過騎射之法。
他不需要耕作,不需要勞動,吃著俸祿,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打熬武藝,學習兵法,閑下來的時候與人對對詩、唱唱歌。
他手上握刀的繭子,可以用針扎而不出血;他可以穿著沉重的甲,跑動百步還有余力殺人;面對揭竿而起但刀狩令下從未摸過兵器的百姓,他可以以一敵百。
他的俸祿是六百石,一倭石三俵,比之大順的度量衡要大,折合米價,約莫一年要一千二三百兩銀子。
然后,他死了。
在相距小濱城還有四十步的時候,一枚旋轉的鉛彈從他的左眼進入,灼熱的已經有些軟化的鉛塊刺破了他的眼睛,將他的腦子攪成一團。
射死山內重次的,是個之前和旁邊同袍打賭,能不能在百十步外射死受傷武士的一個桅桿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