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割據一方,成趙佗之事,也未必不可能。使使勁兒,一旦將來中原有變,說不定將來也能效大明建州衛龍虎將軍,打出個薩爾滸呢……
荻生北溪執筆的時候,難免記起當初在江戶和劉鈺的見面,以及自己以新勘定的《七經孟子考文》相贈時候的場景。
那時候他眼里的劉鈺,是個一心求利、但實實在在為日本送來了地瓜緩解饑荒的“小人”。
心曾生出一絲不屑。
不想數年之后,這份不屑,變為了自嘲自諷,自己和將軍才是那個愚笨之人。
再見已成仇讎,不屑化為敬畏。
寫這封信的時候,博學的他,竟有些把自己代入了蒯通的角色,心中竟涌出那么一絲絲傷悲。
暫停下筆,荻生北溪問道:“將軍必除此人,方解心頭之恨?”
德川吉宗反問道:“汝不想除之?”
“他自棄三窟,將軍卻可為其留之。此人雖不通圣言,卻有實干之才,吾等儒者不能及也。”
德川吉宗搖頭道:“他很有才能,但他解決不了日本的困境。因為他解決的方法,必然血流成河。旁有唐國虎視,他的路,走不通的。”
荻生北溪一時間沒明白過來德川吉宗的意思,德川吉宗也不解釋,搖頭不語。
心里卻想,日本的事,劉鈺可以解決,也很簡單。
就像是土佐一樣,就以練兵而言,若各藩武士為正兵,他所編練者,可以用農、工、商為主,可稱奇兵。
用奇兵而不用正兵,鞏固藩政,四周無人可敵。
均田減賦、廢藩而效始皇立郡縣、選以科舉、學以三代之學校,選賢任能,廢黜武士之俸,必可成事。
幕府將軍可以帶頭,造武家制度的反嗎?
暫不想這個問題,就算真這么搞,必要血流成河。
而大順就在旁邊,怎么可能會放任日本搞成?怎么可能不趁著血流成河的時候,出兵再戰?到時候各大強藩,必要奉大順為正朔,請大順出兵,大順又怎么可能放棄這個機會?
最激進的辦法,到了這一步,有大順在旁邊盯著,已經無法用了。
只能延續舊有的體制,修修補補,維系穩定,看看能不能找出不用血流成河的辦法。
而德川吉宗憑借劉鈺在土佐做事的風格,猜想到了劉鈺的辦法。
幕府現在需要的,是一個修補匠,而不是一個砸了舊船造新船的造船師。
因為在砸船的時候,在旁邊的大順會趁機把砸碎的木料都燒掉。
就算他有本事,真的能力抗大順與西南諸藩的聯軍干涉嗎?顯然不可能。
德川吉宗心里這樣想著,也不斷地告誡自己,萬萬不可過于激進,只能一步步的來,否則必完。
收起了關于未來的思索,德川吉宗又讓荻生北溪繼續完成那封信的最后部分。
挑唆完劉鈺和皇帝的關系,在信的最后,便說幕府這邊,會效土木堡故事。
再立新君,死戰到底,江戶不滅,誓不服輸。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荻生北溪寫前面那些惡心劉鈺的話時,心情有些沉悶。
當寫到這一部分的時候,心情激蕩,說古論今,將心中郁結的激憤和報國之心,全都化為如刀劍的文字,激昂飛揚,將誓死一戰的情緒全都宣泄了出來。
然而,他卻不知道,德川吉宗之所以在信的最后,寫這么一封抵抗到底的宣言,嚇唬的不是大順,而是西南諸藩和伊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