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辭越激昂,實際上恰恰是在告訴劉鈺:我認輸了,和談吧。
他知道劉鈺對日本一直在搜集情報,很是了解。之前的種種作為,也相信劉鈺一定會選擇對大順最有利的條件。
劉鈺給他的信,他半信不信,也根本沒認為那封信上的條件就是全部。但他已經從大順直插京都的作戰中,摸清了大順的要求:大順不想占地、不想占據日本、不想統治。
既如此,再打下去,對大順來說已經無意義了,純粹浪費錢。
信的最后一段,實則是向劉鈺提出了隱晦的和談條件:保存幕府體制,否則他會奮戰到底。
荻生北溪用重重的墨,點下了最后一個字。
將兩封信封存,就要立刻送往京都,交到大順軍的手中,由他們轉交給大順朝廷。
…………
就在城中寫這兩封信的時候,從小濱趕來江戶的井伊直定,決定在江戶城下,切腹死諫。
井伊直定沒有面見德川吉宗,而是在通往江戶本城的路上,當著江戶百姓和諸多武士的面,要切腹。
他沒有選擇此時流行的“扇切”,用扇子比劃一下就砍掉腦袋。
甚至,他沒有選擇任何一個介錯人。
而是告誡家臣,無論他有多么痛苦,都不得砍掉他的頭。
任何想要幫他的結束痛苦的行為,都不允許,包括將軍的命令。
然后,將那封絕筆放在了身旁,就在驚慌的江戶百姓的注視下,撩開了自己的上衣。
抽出自己的刀,從左到右先劃了一刀,劇痛之下,手腕猛然發力,讓刀在腹腔內轉了一下,向上一切。
抽出刀,將切腹的刀壓住絕筆,這耗盡了他最后的一點忍耐力。
皮下組織神經豐富,如果只是切皮和肉,不見得有多疼。
可剖開的腹腔,內里的臟器,開始制造出比切皮痛苦百倍的感覺。
割開的小腸里,還未完全消化的腸道糜液,流進了腹腔;小腸流出的液體內的蛋白酶,腐蝕著自身的蛋白組織;向上橫切刺破胃液的酸液,滴滴答答地沖刷著大網膜。
整個腹部,就像是被拔掉了指甲之后,用沾滿了鹽酸的鐵刷子剮蹭。
進化而來為了保護自己、好讓自己知道腹部有病變的神經組織,精確地傳遞著信號。
融合了闌尾炎之前的壓痛和反跳痛;體驗著胃穿孔的酸液腐蝕的灼燒痛;每一處都感觸著腸穿孔遍布整個腹部的劇痛。
井伊直定伸出手,像是初生的嬰兒抓握反射一般,死死地抓著地面,肉骨的手指插入了堅硬的泥土,用力攥成一團。
豆大的汗珠遍布全身,牙齒已經咬碎,嘴里滲出了咬破了腮流出的血。
“咬舌自盡吧!”
“扯斷腸子吧!”
這樣的想法,不斷地在頭腦里閃現。每一次壓下之后,都會再次出現,而出現的頻率越來越快。
周圍觀看的百姓和武士,有許多已經嚇得不敢看下去了,有人飛奔去告知德川吉宗在外面發生的一幕。
井伊直定在地上翻滾了幾下后,用最后的力氣喊出來一句話。
“唐國不可戰勝,久戰必亡,亡國滅種。妄言死戰者,皆國賊也!主戰者,國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