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鈺心道這有什么難以理解的?儒學從春秋開始,經歷了銅器鐵器莊園小農的一系列發展,隨便截取一個時代,都能找到理論基礎。
趙百泉想的終究還是“心之所向、則政之必往”的一套,自然也難理解。現在大順這邊最大的問題,就是如果想繼續當天朝,就必須自己搞出來一套新時代的、符合18世紀以及今后生產力水平的魔改儒學,與時代配套,否則這天朝是當不成的。
但這種事,劉鈺考慮過許多個夜晚,也沒有找到解決的思路,完全沒有頭緒。
此時他也不便說這個,笑著指了指身后的徐濤道:“趙兄若想看到朝鮮改變,還得靠這些海商。”
“日易星移,本朝在變,而自有大儒跟上解釋。只要讓朝鮮也發生變化,那時候本朝的學問自是可以通行于朝鮮,自也會逐漸變成變成本朝的模樣。”
“本朝現在,缺的是一場‘鵝湖之會’。破而不立,終究不行。我讀書少,這等事我也說不清楚,但隱約覺得,這些海商正是破局點。”
“趙兄以為我重利而輕義,又或者以為要多辦藩學,傳圣人之言。可實際上,你也看到了,琉球、日本、朝鮮,都不缺圣人之言,可形態各異。”
這話當真刺到了趙百泉的痛處,按趙百泉之前所想,周邊夷狄肯定是不學圣人之言才搞成這樣。
可到了朝鮮,他才知道,朝鮮官員的儒學水平,當真是比劉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甚至在琉球那種尺寸之地,當地儒生都可以和趙百泉在儒學問題上談笑風生,而他和劉鈺之間就根本談不了太多圣言。
甚至對馬島上的倭人,儒學水平也是遠超劉鈺。但趙百泉捫心自問,到底劉鈺更像是中華人,還是朝鮮兩班、琉球儒生、亦或是對馬島和他爭論過的雨森芳洲更像是中華人?
能編纂出《七經孟子考文》的山井鼎,和儒學學問幾乎可謂是毫無造詣的劉鈺,哪個更像是與他同族?
這些問題從他去往琉球,再到這次來到朝鮮,如今時時發作,已經快要把他逼瘋了。
甚至他隱隱想過幾十年前奉祀侯一族剃發上表一事。
現在劉鈺問他是不是覺得應該多辦藩學、廣播圣人之言,他自己也有些迷惑了。
“鷹娑伯言,這些海商可以改變朝鮮,難道比儒生更能改變嗎?”
劉鈺點頭道:“我是這么想的。朝鮮國可不缺儒生啊,然而并未有什么改變,不是嗎?”
“所以趙兄若真想讓朝鮮變夏,萬萬記住。我力爭朝鮮開關、租地貿易,實則都是為了朝鮮好。”
笑著轉頭又對徐濤道:“你們海商,更是要努力多賣貨物,瓦解朝鮮國的一潭死水,此皆大功也。”
老海商徐濤忙道:“鷹娑伯且放心。便是鷹娑伯不說,我們也自會多賣貨物。小人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鷹娑伯能否允許。”
“說說看。”
“是。小人聽聞鷹娑伯有意往下關與倭人簽訂和約。若此事為真,還請鷹娑伯允許老朽跟隨前往。小人的兒子,早些年往下關賣貨的時候,被倭人炮擊而死。做海商的,葬身大海,也算是命中注定。只是老朽念著雖無骨殖安葬,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去下關燒幾刀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