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么多年過去,老海商徐濤甚至連自己兒子的具體模樣都難想起來了,可心里終究還是惦記著要去看看。
雖然……理論上他們的作為,就是走私販子,但這種事換個說法,也可以叫追求自由貿易的勇士。
老海商說到這,眼睛有些濕潤道:“老朽之前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可以去一趟下關。卻不想風燭殘年的時候,竟還有幸參與此等國戰,踏到倭國長崎之外的地界。”
說到動容之處,劉鈺點頭道:“父母愛子,人之常情。此事有何不可?”
老海商一陣陣的感謝聲中,劉鈺不由自主地朝著大海看去,心里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此時英國的艦隊已經整裝待發,為了詹金斯的耳朵,對西班牙展開了一場戰場圍繞地球的戰爭,從直布羅陀打到南美、又從南美打到呂宋。
這和當年新井白石主政之后,炮擊乘船到小倉、下關的華人走私販子,有什么區別嗎?
詹金斯也是走私販子,徐濤的兒子也是走私販子,著實并無區別。
英國動手,可以直言不諱說西班牙禁止英國貨到拉美殖民地的行為,侵害了英國的利益。
而大順對日本動手,高舉禮法宗藩的大旗,借由琉球一事為引子……似乎,也沒什么區別。
想到這,劉鈺又寬慰道:“你們這些海商且放心。日后再不會出這樣的事了。若再有類似的事,自有軍艦替你們討回公道。”
“可話又說回來,日后你們這些海商,也該多為天朝兵戎出力。子嗣可多學實學,報考靖海宮,充實武備人才。”
“古人云,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可蒙元當年兵鋒如此不可一世,缺乏水手海軍,也只能在倭國折戩;萬歷年西班牙人屠呂宋,前明也只能忍氣吞聲。緣何?便是破胡侯復生,面對萬里碧波,馬蹄不可跨越,也不好說什么雖遠必誅的話。”
老海商點頭道:“鷹娑伯放心便是。如今松江各處海商,子嗣學儒而取科舉途者少,多學實學,實學之風日盛。老朽孫輩,也有數人學習實學,將來正勵志要入靖海宮,揚波海上。便是考不進去,日后算賬目、定經緯、走航線,那也有用的多。”
只是幾句很正常的話,卻讓一旁的趙百泉臉上忽紅抽搐,哀嘆一聲,默然無言。
劉鈺也沒過多刺激趙百泉,想著日后要租借朝鮮的地、讓朝鮮開關,這也得有人回朝鼓吹,破除士大夫們對朝鮮乃小中華的好感,怎么想趙百泉都是最合適的人。
很自然地換了個話題,將這個可能會讓趙百泉尷尬的話題挪開,正說著日后在朝鮮和日本的貿易問題時,傳話說倭人請劉鈺赴宴的人趕來送來了消息。
當聽到“不論禮法、只分賓主”的時候,劉鈺道:“看來倭人已是定下朝貢之事了。不過論起來,若是朝貢,依親王制,我日后見了倭王,豈不是還要跪拜?”
趙百泉無奈道:“依禮,是如此的。鷹娑伯日后不相見,不就是了?況且藩屬不得隨意前往,若鷹娑伯再去,那也是天使……呃,不過就算是天使,在冊封之前,是他拜你;冊封之后,還是得你拜他。”
劉鈺大笑道:“得,那就趁著他還不是親王,去見一見吧。趙兄可得隨我來,免得他們又編排一些席間密室密談的話。趁著今日,便把細節談定,早日定下和約,也好了卻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