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前者已經達成,他們所困的是后者。這是主干,而對日貿易,只是這條主干上的分支。”
“其實,這個思路的方向是對的,但具體到細節,日本可以依靠的不是荷蘭,而是有意問鼎天下、制禮稱霸的大國,而且這個大國還不能是天朝,這個大國要求天下制禮、登基為世界天子、定五服、分遠近,自認大順竟要問鼎之輕重,方有可能‘以夷制夷’,扶植日本。”
“將軍想來也看過不少荷蘭風說書,以將軍看來,荷蘭國有做‘世界天子’的雄心嗎?有做‘世界天子’的實力嗎?或者,西洋諸國此時可有此等雄霸之國?”
德川吉宗看著這個回答,梳理著劉鈺要表達的東西,心里越發沉重。
越是梳理,越覺得劉鈺說的句句在理。
中荷貿易是主干,而日荷貿易,只是這條主干上的一條枝丫,為的只是拿到日本的金銀,去大順買東西。
荷蘭人不會為了枝丫,而去砍掉整棵大樹的主干。
現在想想,所以荷蘭人在開戰之后,第一時間拒絕了出兵;戰事已定之后,才提出希望和大順一樣可以在五處開埠地貿易。
主干是什么,顯然已經再清晰不過了。
荷蘭人雖然承諾過可以幫助日本,但到底是不是口惠而實不至?
后面說借助外力的思路是對的,但只有“天子”,才會用“以夷制夷”的手段。如今世界,誰人敢稱世界之天子?誰人又有制禮天下之雄心與實力?
德川吉宗從荷蘭風說書上得來的、可憐的對外部世界的了解,讓他確實找不出這樣一個國家。
再想一想,德川宗武的思路,也不是希望外部勢力做天子,扶植日本以夷制夷。
而是類似于“周借殷商征東夷而起”,內心仍舊認可中華是天子,只是盼著中華征討蠻夷而至無力關注日本。
這不是盼著“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因為一條兼香說,若秦失其鹿,最大的可能是趙佗自立為王,日本沒有逐鹿的資格,反倒很可能被大順的海軍當成桂林、象郡,以大洋為五嶺四關、以軍艦為五十萬南海郡老秦。
這個條件已經很苛刻了。
首先要不是大順內亂,而是南蠻勢力和大順起了滅國之戰規模的沖突。
其次要是外部勢力和大順在海上兩敗俱傷,而且還不能一方全勝,否則趕走虎來了狼,無甚區別。
然后還要這場戰爭要持續二十年,以給日本削藩、造艦的機會。
最后還要大順海軍全滅、南蠻的海軍也全滅,以致日本漁翁得利。
這四個條件缺一不可,可實際上這四個條件全都達成,不只是天佑那么簡單了,而是天帝拜了日本做爹的這種程度。
就算這一切都實現了,可這又繞回了劉鈺問他的那個問題,就算有這樣的機會,日本的目的是什么?想靠戰爭得到什么?
如果是閉關,那懷璧其罪,早晚還是要被打。
如果是廢除不平等條約,大順現在就可以照朝鮮會同館貿易之例,給日本在大順劃出一片地方,把關于貿易的不平等條約換成對等條約,有區別嗎?
在一陣沉默中,劉鈺第一次嘗試著用日語說了一句話。
“將軍,如果我認為日本還有臥薪嘗膽的機會,這一戰樞密院不會這么打的,而是會直接把日本拆回戰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