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這邊新派來換約的禮儀官員,都是些讀書人,聽聞日本人喜歡寫漢詩交流,一個個躍躍欲試,只盼著能在異國揚名,以彰顯天朝文華之美。
劉鈺也知道自己那兩把刷子,做好了悶頭吃飯的準備,心說今日倒要看看誰那么不長眼,叫我賦詩。老子那武德宮的考試,都是找的槍手,怕是今日要出丑。
本來想著明日就要換約,這邊的事就算了了,哪曾想菜才沒吃幾口,日本這邊就有人出來添堵。
倒是沒琢磨著讓劉鈺出丑,叫劉鈺賦詩什么的,而是日本這邊有儒生看著外面的大潮,慷慨激昂地念了一首詞,語氣無限的憤懣。
望飛來、半空鷗鷺。須臾動地鼙鼓。截江組練驅山去,鏖戰未收貔虎。朝又暮。誚慣得、吳兒不怕蛟龍怒。風波平步。看紅旆驚飛,跳魚直上,蹙踏浪花舞。
憑誰問,萬里長鯨吞吐。人間兒戲千弩。滔天力倦知何事,白馬素車東去。堪恨處……
一首詞念完,原本就是個吃飯喝酒賦詩的場合,氣氛一下子變得郁悶起來。
不只是大順這邊的官員被日本儒生念的這首辛稼軒的詞,弄得很是郁悶;松平輝貞心里也是不痛快,心道輸都輸了,換約的事早點過去就是了,何必再起風波?
為了防備劉鈺遭人刺殺,幕府這邊可謂是對下關進行了嚴密的控制。西南諸藩更是擔心劉鈺遇刺,導致西南諸藩被仁政,更是把最忠心的武士都送到了下關做防護工作。
千算萬算,沒想到武士刺殺的事沒發生,倒是儒生先念起了悲憤的詞,借著農歷十六的大潮在這發感嘆。
劉鈺雖是文化水平不高,可這首詞也聽得懂其中的心氣。
大順這邊的官員都望向劉鈺,這要看劉鈺的意思。是直接開懟?還是別樣應對?
劉鈺本來夾著一塊河豚天婦羅,這時候放下筷子,拍了拍手,笑道:“曾聞,日本有儒生問其先生:若孔孟復生為將,來攻日本,如之奈何?其先生曰:縱孔孟親來,亦執之,此方為報國。”
“這話,我大為贊同。”
在場諸人誰也沒想到劉鈺會說出這么一番話來,一時間中日雙方的人全都錯愕無比。
然而劉鈺心道你既能借題發揮,我如何不會?你會背詩,老子不會,但老子借題發揮的本事可不差。
在眾人的一片錯愕中,劉鈺用筷子夾著那塊河豚天婦羅,在半空中搖了搖。
“只是,有形之師,人皆可見。這無形之師,卻鮮有人能夠提防。譬如此物,此何物也?”
那念詩的儒生錯愕于劉鈺的“大度”,見劉鈺不但沒有甩臉子,反而夸獎他有反抗之心很好,這一下子便有些懵。
見劉鈺如此問,只好道:“此天婦羅也。”
“嗯,天婦羅。古人云,知其然,知其所以然。你可知此物緣何叫天婦羅?”
“呃……”
這倒是把那儒生問住了,劉鈺將夾起的那塊天婦羅往地上一拋,笑道:“此物源于西洋葡萄牙人,我倒是學過幾年他們的語言,知此物為‘tempura’,炸魚之意。此為音譯,若如姑蘇。”
“日本國久與荷蘭國貿易,難道就不曾聽過荷蘭人說過一句話?新教徒,不吃魚?”
“日本國自號禁切支丹教,卻不想這切支丹教的宗教食物,卻大行其道。我剛剛說的新教徒不吃魚,爾等可知何意?”
“我所說的‘無形之師’,便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