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支丹教徒齋戒時候,不能吃肉,故而吃魚。葡萄牙人齋戒時候,便吃天婦羅。這是切支丹教教餐。而荷蘭國新教徒,不守切支丹舊教之習,以不吃魚而表心意。”
“如今日本國竟以此物為食中上品,如今正值春日,恰逢切支丹教復活節前后,正是齋戒日。倒是吃的一頓好魚!”
“日本國自稱禁教,卻吃齋餐。此何異于一人自稱儒生,卻深信墨翟、楊朱等無君無父之言?”
“是以我說,無形之師,最難提防。你們卻無一人知曉,說不得葡萄牙人紀聞言:日本人最喜tempura齋餐,嘴不稱信,身實信矣!哪怕你們管這玩意兒叫炸魚呢,也不該叫甚么天婦羅!”
上綱上線到這種程度,活脫脫一副文化守護者的姿態。
配上這個時代連貿易都能想法設法變成朝貢的思維方式,在日本嚴格禁教的大背景之下,這種借題發揮已是極為嚴重。
松平輝貞驚詫之下,卻也相信劉鈺不是信口胡謅,趕忙叫人撤下了宴會上所有的天婦羅。
那儒生也是愕然無比,實在不知道這里面還有這個講究,更被劉鈺的上綱上線弄得臉上臊紅一片。
劉鈺又道:“是以我說,無形之師,最難提防。你既為儒生,當知此時天下,不是儒家內爭之時,而應一致對外。”
“以兵鋒抵御有形之師、以文華抵御無形之師。”
“如今你在切支丹教復活節期間吃著教餐天婦羅,被無形之師入侵而不自知,卻在這感嘆天朝征伐。”
“卻不知天朝征伐,實是為了日本好。”
“天朝征伐,一不割地,二不殺人,不過是為彰顯正義。畢竟爾等侵琉球在先。禮義廉恥,法度森嚴,天朝為禮而出兵,此伐也、非侵也!”
“當今世界,浩浩蕩蕩,無形之爭,無處不在。當今時候,正該尊王攘夷。”
“你既為儒生,我且問你,若你為春秋諸侯之臣,而如今夷狄勢大,這時候是征伐他國?還是尊王攘夷?虧你還是儒生,難道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再如蝦夷之地,北方的羅剎人早已侵入到了肅慎,沿著島嶼而下,立了不少的十字架。你們卻絲毫無知,這等情況,不靠天朝補救,難道你們想要讓日本日后都信奉東正教嗎?”
“再如我征伐羅剎,期間也曾遇到過一個名為傳兵衛的日本人。你可知羅剎人在哪里將他救起的?正是在蝦夷地!幾十年前,羅剎人就已至蝦夷,你們可知道?”
“羅剎王開辦日語學堂,培養了數百上千人,所求者何?”
“這周邊的危險你們絲毫無知,正是因為天朝為你們抵擋的風雨,將西洋人的入侵擋在了外面,若如張開羽翼庇護,你們卻嫌棄羽翼之下憋悶。不恨外面的滔天大雨,卻恨庇護你們的羽翼,是何等道理?”
“古人云,醫者好治不病以為功。非是無病,而是病在腠理,未至膏肓。難道你們真要等病入膏肓的時候,才后悔嗎?”
“在你們不知道的地方,天朝攘夷,以至于日本沒有感覺到夷狄的威脅。若無天朝庇護,只恐此時蝦夷地已盡歸羅剎矣!”
“自古以來,有亡國者、有亡天下者。你為儒生,當知亡國、亡天下孰重孰輕。”
“此時不尊王攘夷,卻恨王施懲戒者,皆天下之賊也!”
“凡有此等人,自安南至朝鮮、自西域至蝦夷,名教子弟,當人人鼓噪而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