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問題,若是劉鈺脫口而出諸如“科舉出身的,能管明白個雞兒的工商業、工場手工業、股份制公司、南洋殖民地”之類的話,那就完全不同了。
雖然……這可能是實話。
但在朝廷里,十余年前不滿二十歲的劉鈺說實話,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膽氣壯勇當為朕之冠軍侯”;現在說,那就是作死了。
朝廷,本來就是一個逼人說假話的地方。
說完假話之后,劉鈺也舒服,皇帝也開心,順勢道:“鯨侯這話,說的當真沒錯。漢之前,何來西域?誰知道該這么當西域都護?后續不也是當的好好的嗎?”
“凡事有利有弊。欲提振興盛工商者,多言其利;欲重農為本者,多言其弊。”
“所謂,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朕高居在上,下面的事,終究要靠聽信。”
“如今,言利、言弊;甚至,只言利、只言弊,都是好事。畢竟這些新事物,誰也不曾見過,哪怕鯨侯雖懂,卻也只是推斷猜測,且心本有所屬,自然只能看到利。”
“朕便這樣想,選派一大臣督查松江、直隸、文登各地的工商業之事。大事小情,三五年內,匯總上報,以為后世之師、后世之依。只管工商業之事,不管其余民政軍務。”
“若如蘇州府齊行叫歇之事,前所未有,但處置一次之后,后續便有可依照者。”
“長洲縣齊行叫歇,一縣之事,直入天闕。但立碑之后,一縣令即可處置。”
“今日特事特辦,明日為法為律,則不過一縣一州之事爾,一縣丞可判、一胥吏可決。”
“至于利弊,朕亦非不明是非之人,是利是弊,朕自觀之數載。”
劉鈺心道你的利弊未必是我的利弊,李家的利弊也未必是華夏的利弊。
但你現在也看不出什么來,真正危險的東西你暫時還看不到呢。
既是如此,你愛怎么折騰怎么折騰。不反對,本身就是一種支持。
“臣以為,陛下所言正當其理。臣站在這,誰都知道臣支持海軍、支持工商。于是臣的雙眼只能看到利,卻未必看到弊。”
“陛下親見,圣明決斷,自比臣這等蒙了眼只能看到一半的人,看的更清楚。”
“既是特事特辦,終究是要辦。辦,才能知道好還是不好、利還是弊。臣也希望數年之后,看清到底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
皇帝微笑點頭,心想你終究還是擔心這件事又變成“天理”的空對空鬼扯。終究不說利還是弊,而是說“利大于弊”、亦或“弊大于利”。
談利弊,本身就是一種進步。
因為談利弊的前提,是承認功、利。
若以純德教治國,德教沒有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也沒有大錯、小錯。
只有對、或者錯。
為了讓劉鈺安心,皇帝笑道:“利者,民多得益若玻璃窗、國庫充盈、流民有事可做。只要朝廷尚可管控,此即為利大于弊。銀兩多寡,非朕貪心,實賑災救濟、護國保民,無銀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