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不能照舊,“宣慰”二字,就有些難。
劉鈺對南洋的具體情況不能說了解到了如指掌的地步,但跳開華人、非華人的角度,從階級這個角度來推斷南洋的狀況,以及之前巴達維亞方面的情報搜集,也能猜個三五分。
就像他一直在朝廷里說的那些話,不要刻舟求劍、不要削足適履、不要守株待兔。
現在南洋的情況十分復雜,并不是后世某個時間段,南洋華人無不盼著朝廷大軍前來的局面。
歷史上南洋華人無不盼著朝廷大軍前來的局面產生的原因,是英、荷等帝國主義的爪子已經徹底掐住了南洋,牢牢控制。
上層華人挨了打,才會寄希望一個共同體,而朝廷就是這個共同體的現實影像。
現在,局勢大不相同。
英國連印度還沒拿下,荷蘭也就只能控制一下香料產地,以及諸如巴達維亞這樣的城市,法國人許多年前剛被暹羅人趕跑讓其滾蛋。
亂。
沒有一個能把整個南洋控制起來的力量。
缺乏控制,又處在貿易要沖,這是“萌芽”們最喜歡的地方,缺乏實在的管束力和控制力。
大順?大順多個鳥?來了之后不一樣還要管束?那為什么要喜歡朝廷下南洋呢?
所以看到碼頭上豪紳夾道歡迎的場面,劉鈺心里是有數的。
南洋還是那個南洋。
但此時南洋,非彼時之南洋。
稍微換位思考一下就知道,下南洋的華人,尤其是在巴達維亞等荷蘭控制嚴密的地方之外的華人,哪個朝廷也不喜歡。
朝廷統治的一貫做法,讓這里的華人心生諸多疑慮。
盛大的歡迎之后,這些心存疑慮的經理人和承包商,便希望邀請朝廷的人吃飯,以打聽出點什么、試探一下朝廷的態度。
名義上是接風洗塵,也不好扶了他們的面。
不過這宴會一眾官員吃的都不是很開心,宴會無酒、也沒有豬肉。
雖不是所有在這里承包的都不能喝酒吃豬肉,但參加宴會的人是有一部分不能吃也不能喝的,這里礦場的所有權還是在巨港蘇丹手中,一部分人其實是前朝就在此扎根已經本地化的華人。
其余的朝廷官員還好,入鄉隨俗。
跟著劉鈺的這群軍官,則忍不住心底暗暗咒罵,吃飯沒酒?那特么的吃個鳥?航行本就艱苦,好容易靠岸一次,卻吃不痛快,這飯沒什么意思。
幾個當地豪紳的領頭人物出面以茶代酒,敬道:“諸位大人一路辛苦。鄙處貧瘠,略備菜品,還請不要嫌棄。”
“我等既有祖輩就離鄉謀生的,也有前些年來此開采錫礦的。非是自棄王化,我等豈不知故土難離?”
“古人云,越鳥巢南枝、胡馬依北風。我等若不是為了謀生,誰肯背井離鄉,遠離祖宗之墳塋,來此炎熱之地?”
說到情濃處,這人已然帶上了哭腔,聽的眾人無不動容。
說完思鄉之苦,終于到了正題。
“大人此番來南洋宣慰,我等真心感念朝廷。荷蘭國亦多從此地購買錫塊,價格公道,雖為蠻夷,卻也頗有法度,買賣公平。”
“反倒是多有一些不務正業、心術不正的刁民,多行不法之事,乃至荷蘭國對我等天朝子民多有偏見。”
“正是,一條臭魚攪了一鍋腥。大人此番宣慰南洋,正該將這種人訓誡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