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隨從離開,劉鈺把這些礦主叫過來道:“你們就不能稍微有點良心?又是發錫幣、又是扣工錢的,礦工能不起事嗎?”
礦主一聽這話,哭訴道:“大人,我們也冤啊,這不是沒辦法嗎?我們也不容易,誰的錢也不是天上大風刮來的。幾千上萬人,一睜眼就要吃我們的、喝我們的,跟外面的人,這都得用現銀去買。”
“我們資金也緊張,每年得等到荷蘭人來買錫之后,才能拿到現銀。平日里若是給他們發真錢,那就周轉不來了。”
“再說了,這些人都是懶漢,若是按月發錢,說不準領了錢就不干了,或是逃走了。所以才每年核算,每年發一次錢,這也是為他們好,免得懶漢不干活。”
“我們都有賬目的,一筆一筆記得很清楚。這吃喝拉撒、抽煙阿片、妓館女人,他們的錢也都花在自己身上了啊。而且在礦區這,錫幣也一樣用啊。”
劉鈺呵了一聲:“看來你們也不容易。”
礦主也沒聽出來這是諷刺,連聲道:“是啊。還請大人體諒我們的苦衷,莫要聽那些刁民胡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若是我們干不下去了,他們不也都得餓死?”
“大人不曾做過生意,不知這資金流水的重要性。我們看似是賺了幾個,但若平日發工資就發現銀,這資金可就周轉不來了。若按他們說的,這礦場定是要干不下的。我們干不下去,這些礦黑子不都得餓死?他們愚笨,根本不懂,但大人若是不懂那也就一樣愚笨了。”
“其實我們雖在遠陲海外,卻一直心向朝廷,頗多感恩。這幾年澳門這邊賣的礦工,越發便宜;取消丁稅入畝之后,亦多有人出海謀生。此皆朝廷恩德,我等都記在心里。”
“大人此番宣慰南洋,我等皆感念在心。日后若有驅使,自會報效。”
劉鈺聽完這話,心想這群人果然是在舊港土生土長太久了,就那句“他們愚笨,根本不懂,但大人若是不懂那也就一樣愚笨了”,這要是放在大順任何一個地方,一個商人敢跟朝廷大臣這么說話,早被摁在地上抽嘴了。
無視官威,這是不是也算是萌芽的一個證明?劉鈺暗自想笑,心想應該算是的,不管是克扣工資、壓迫礦工,內部代金券,這都妥妥的算是可以大書特書的資本主義萌芽。
畢竟這不是封建徭役,也不是農奴義務,而是自由自愿來做工的。
而且錫礦的生產是為了積累金銀利潤、甚至參與到全球貿易中去了,也確實為了提高效率采用一些新技術,大萌特萌。
一體兩面的東西,哪能只要好的,不要壞的。包括走私緊俏物資給敵國、力求朝廷只收土地稅不收工商稅、壓榨織工以致齊行叫歇、壟斷行市操控物價、避開海關走私貨物參與全球貿易,都萌。
雖然惡心,毫不仁義,可偏偏這就是萌芽的另一面。
只不過天朝的這群萌芽們,武德拉胯,內不能摁著皇帝的頭立憲、外不能組織大軍干廢蠻夷搶地盤。既不敢、也無能力承擔壓迫和鎮壓千萬人口數量級大起義的重任。
包括邦加島上這群包礦的資產者,不在天朝,也還是廢物。
舊港蘇丹賣錫11銀元一擔,他們這些承包商只能拿7、8個銀元,但凡有些資產階級的武德,就該琢磨著直接把舊港蘇丹干了,何必還得讓封建主拿大頭?
劉鈺心說你們真是不成氣候啊,你看看人家的布爾喬亞的武德,摁著國王的腦袋簽條約、不聽話直接剁頭。再看看你們,勁兒全他媽往下使了。老子要是在這,早勾結荷蘭人干廢舊港的封建主了,7塊變11,豈不比摳唆礦工的那幾個子兒強得多?
能在這種勢力混雜、封建主無力、本族人口眾多的地方,混成這樣,還得讓人一擔錫塊白賺5塊錢,真特么是布爾喬亞之恥。
這天下的事,真是指望不上你們。呸了一聲,伸手勾了勾,示意礦主的頭目靠前一點。
“我這就要走。你們這邊的事,到此為止了。但我得留幾個人在這。你們沒什么意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