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在巴達維亞,對局勢變化的了解,至少比劉鈺說的那些坐在阿姆斯特丹、靠臆想和拍腦袋來決策的十七人董事會要強。
伴隨著大順睡醒了,東南亞已經出現了不可控制的變數。
考慮大順是否會下南洋,毫無意義。
因為,甚至不需要大順親自下場戰斗。
就像是這一次劉鈺帶著艦隊起來,就像是這一次英國派出了戰列艦帶隊的遠洋艦隊抵達東南亞,都會讓原本一家獨大的東南亞局勢,發生微妙的變化:荷蘭營造的不可戰勝、船堅炮利的形象,會在那些島國酋長蘇丹眼里,轟然崩塌。
權力,有時候,信則有,不信則無。
荷蘭不是隨時都有能力打死一切反抗者的,但打死的多了,人們就信了他不可戰勝。
一旦開始有人不信,那么統治的成本就會陡然飆升。
一旦有人開始懷疑荷蘭是否真的是不可戰勝,那么那些隱藏起來的反抗心,都會迸發出來。
對于日后的巴達維亞總督而言,必然是個巨大的挑戰。
大順控制南洋、還是英國控制南洋、亦或是各個蘇丹國反抗了荷蘭的統治,對大順而言,區別極大。
但于荷蘭,有區別嗎?
瓦爾克尼爾心想,自己還是帶著掌聲走下這個舞臺吧,把這些爛攤子,留給那些和幾年前的我一樣的、帶著雄心壯志和狂熱心情的新總督吧。
…………
巴達維亞的總督生出急流勇退、不如歸去的心思時,連富光的莊園里,劉鈺正在眉飛色舞地宣告著舊荷蘭的必然敗亡,以及該怎么繼承荷蘭的遺產。
和考慮勾心斗角、內部背鍋的瓦爾克尼爾與菲利普斯不同,此時在這個嚴密封鎖的房間內討論的人,大多數都是一群年輕的牛犢。
這是劉鈺篩選出來的心腹,除了歲數大一些的康不怠和饅頭等人,剩余的都是隨船而來的遴選出的義學孤兒。
房間的外面,被士兵嚴密地把守著,任何人都不準靠近。
然而,這間密閉的房間里,卻沒有討論一句陰謀、半句詭計。
而只是在那里學習,用一種與眾不同的視角,來看待這個被遮蓋起來的世界的真相。
劉鈺站在前面,身后掛著一幅傳教士那里弄來的歐洲地圖,一幅世界地圖。
他的手邊,放著一架簡易的天平,什么也沒放,此時正是完美的平衡狀態。
身后的船板木匠制作的攜帶的黑板,寫著一些外面的人每個字都認識、但連在一起卻不懂是什么的話。
諸如階級、矛盾、工商業、市場、人工成本、主觀、客觀之類的字詞。
按住了手邊的天平,劉鈺回身在黑板上寫下了“東印度公司”幾個字。
回過身,笑盈盈地說道:“不管是誰家的東印度公司,不要看他客觀帶來了什么改變,一定要牢記,他的主觀肯定是為了賺錢。資本是趨利的。”
“明白了這一點,很多事情的迷霧也就揭開了。”
“賺錢,總得把東西賣出去。賺誰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