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巴達維亞是隸屬于荷蘭治下的,荷蘭此時的衰敗,在巴達維亞也有一樣的投影。
就像是巔峰期荷蘭令人暈眩的500艘雙桅打漁船,現在只剩下了不到百艘;就像是荷蘭令人驚詫的羊毛亞麻紡織業,如今敗落的一片凋亡。
曾經是巴達維亞支柱產業的蔗糖業,落入眼中的就是清晰可見的蕭條。
赤著上身的糖廠奴工蹲在糖廠附近的椰子樹下,一群人圍繞著一堆火,在那里抽著煙,嘀咕著遙遠的錫蘭是希望還是地獄。
糖廠承包商在忙著變賣自己的家產,他們不會去錫蘭,但卻不知道留在巴達維亞還能做什么。
幾個糖廠承包人跟在劉鈺的身旁,渡過了一開始的緊張,感覺這位欽差大人平易近人之后,便開始嘮叨起自己的苦處。
如今的蔗糖業,算是完了。
本來就搖搖欲墜,現在荷蘭人要全面清查人口,把所有人登記造冊,以便多從大順這里拿人頭稅。
每個人加的這些人頭稅,終究還是要從糖廠的承包者手里出。算上這些人頭稅,蔗糖的收購價已經比成本價還低了,再干下去,干一天、賠一天。
200多個蔗部,還能堅持下去的只有十幾家了。
能堅持下去的,是一些家底子厚的,都覺得大家都干不下去了,自己堅持堅持,說不定明年就賺錢了。
可大部分糖廠的承包者都已經干不下去了。
因為絕大多數的承包者,都是接盤俠。蔗部的所有權不屬于他們,而是屬于荷蘭人或者甲必丹雷珍蘭,他們需要每年交付一定的租金承包。
荷蘭人靠著壟斷政策,又把糖價壓的過低,一旦開始繳納人頭稅,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欽差大人,我們也是沒辦法啊。這里距離巴達維亞這么近,甲必丹管得嚴,荷蘭人也催得緊,荷蘭人又不準其余人來收糖。糖只能賣給公司,公司定價太低……”
訴著苦,悄悄看了劉鈺一眼,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道:“今年朝廷打了日本,往年還能往日本賣一些糖,今年去日本的荷蘭船也停了,這糖可不就沒人要了嗎?”
“其實早幾年前,這糖廠就不好干了。可是沒辦法啊,我們能干什么呢?榨糖,經常就是賺一年、賠一年。有時候賠了,便想著,熬一熬,熬過今年,說不定糖又貴了,到時候不但能回回本,還能把之前欠的貸款都還了。”
“這幾年多出來的烏衫黨啊、無褲漢啊,以前都是在糖廠做工的。然而這幾年生意不好,實在養不活他們,很多糖廠也就只好叫他們自尋生路。”
“可去哪尋生路呢?回福建?沒有地,去了不也是在街上混嗎?那還不如留在這。時間一久,一些人便琢磨著坑蒙拐騙偷,實在是正經營生沒得做啊。”
“要說不交人頭稅這事,實際上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天朝不也有很多帶地投效鄉紳免勞役的嗎?新瓶裝舊酒,不還是一回事嗎?哪知道今年就要嚴查呢?”
劉鈺給這位吐了一路苦水的糖廠承包者遞了支煙,稍微顯得自己更平近一些后,問道:“你就沒打算過改行?”
承包糖廠的狠狠地吸了一口,憋了半天才把煙吐出來,苦笑一聲道:“這幾年,啥也不好干啊。這又不像是天朝,地是不能隨便買的。爪哇村社的地,我們不能買,人家也不賣。巴城周邊的地,都有主了。”
“哎……如今這蔗部算是完了。不怕大人笑話,我也是有上吊的心思了。日后要交人頭稅,那就根本沒希望了。既是朝廷與荷蘭人協商移民,那就移唄。可是,荷蘭人那邊又只準這些奴工移民,不讓我們過去承包產業。”
“我看看,還是變賣變賣家產,回福建吧。”
看起來,荷蘭人已經把移民錫蘭的一些情況和這里的人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