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的,和劉鈺認知的情況,并不一樣。
科學數學和技術,這時候是齊頭并進的,搞航海鐘的那個木匠懂微積分嗎?搞出來蒸汽的瓦特,也不見得很懂熱力學定律。
大順這邊,在劉鈺另起爐灶之后,科學并不差。這是個發現質量守恒定律就可以名揚科學史的時代。
而且,如果只在象牙塔搞科學,大順科學院,很可能淪落成柏林科學院的慘狀,皇帝覺得卵用沒有,也就像是玩青詞、畫畫、伶人一般。從一開始,這科學院就注定了要重視技術,以此換取皇帝的支持。
技術上,大順走的路,和歐洲走的路也完全不一樣。
市場導向之下的英國,確實是貿易反饋早就了紡織業技術進步。
大順不能那么搞,而且大順是真的有“先知”的,有先知,還搞市場引導技術進步,那真是腦子銹了。
皇帝此時當然不可能知道,劉鈺在這件事上,壓根就沒考慮“人亡政息”的問題。因為當突破了某個臨界點之后,后面的事,只能是“除非強壓否則野火燎原”,到時候要考慮的“人亡政息”的“政”,應該是“全面壓制技術進步”的政了。
此時的皇帝,并不知道自己將要見到一個什么東西,一個會影響世界、當然也會影響大順的東西。
在嘉獎了幾句那個工匠后,工匠連連謝恩,心里想的卻是如今一年那么多銀子拿著,朝廷便是能賞,也不過八百十兩銀子,沒什么意思,不必在乎。
象征性地謝恩之后,皇帝又問道:“鯨侯以‘玩趣’相喻,此處是他一擲千金之地。朕也不是太懂這些東西,卻不知你們在搞什么?”
工匠當然知道自己在搞什么,但是怎么回答,是有一套非常標準的話術的,這都是培訓過的。
于是工匠指著遠處繞開了“曲柄專利”的曲柄連動的蒸汽機道:“回陛下,此物名為鐵牛。”
“無需喂養,晝夜不停,一物可有三五牛之力。”
“鯨侯言,此物或可用來掛上錘子敲擊甲胄、或可用來為動力鉆槍管、或可用來為動力鋸軍艦的木板……此物就可看成一個哪里都能去的牛。”
“早在威海時候,鯨侯就叫我們制作。鏜床成功后便已立項,數年間耗費十余萬銀錢,如今終于可以交差了。”
工匠句句不離“軍事科技”,這就是一直以來的話術,免得有“先見之明“的人,驚呼此物一出,百萬千萬百姓去做什么?織布若用此物,百姓失業,豈不成流民之勢?
但繞開民用的這些東西,直接談軍事科技,皇帝的腦子一時間就不會那么有先見之明。
果然,皇帝走過去看了看已經基本成型的改良蒸汽機,看著這東西帶動著飛輪旋轉,只需要往里面填煤即可,心道此物果然神奇。
但他畢竟不知道這東西有多偉大,故而只是感覺到神奇,并沒有過度驚詫。
轉而又問這地上的鐵軌,問道:“那此物呢?這上好的鐵,就鋪在地上,作何用?”
工匠對于這樣的問題,早有預案,劉鈺都不知道教了他們多少次了。
這時候便按照之前教的話術,很流程地跪地道:“微臣一介匠人,此物之用途,非微臣所能言。實管社稷大事,皆鯨侯所言,我等旁聽。今日陛下既問,還請陛下恕微臣妄言國事之罪。”
李淦一聽這話,便興奮了起來,心道果然是有大用的。鯨侯搞得東西,朕想來也不可能就這么無趣。
“你只管說。且不說這是鯨侯的話,有罪也罪不到你身上。即便真的有罪,他劉鈺的嘴,說出來有罪的話還少了嗎?但說無妨。”
工匠便道:“微臣斗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