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瓦爾克尼爾順著劉鈺關于金融中心地位的話題,憑借自己祖上闊過現在也不差的閱歷,以及出生在阿姆斯特丹這個商業氛圍極濃的城市養成的一些見解,和劉鈺繼續談了這個話題。
兩個人就在還飄蕩著硝煙和血腥味的戰場上,閉口不談戰爭、以及接下來要進行的堡壘攻防戰。
而是談到了金融、資本、貿易、關稅保護這些東西。
外面時不時傳來未死的傷兵的嚎叫,或許那是軍醫在給他們鋸腿。淤積在戰場上的硝煙順著剛起的風飄蕩過來,微微發苦。
兩個不久前還在考慮如何殺人、如何擊敗對方的人,卻在這時候談起來的事,卻一句都不與戰爭相關。
談了很久,兩個人時不時還會一起笑出來,比如瓦爾克尼爾談到當年南海泡沫時候自己家里的人的一些遭遇時。
一直談到了最后,才終于談到了一丁點和戰爭有關的東西。
“侯爵大人,我當然知道您的軍隊可以輕松攻占公司在東南亞的任何一座堡壘。”
“但是,戰爭的勝負已經注定了,再打下去毫無意義。”
“作為公司的總督,東南亞和南亞地區的最高負責人,我會以總督的名義,要求他們放下武器,避免毫無意義的流血。”
“一切責任,由我來承擔。”
“但我希望,侯爵大人能夠答應我兩個條件。”
“一:荷蘭士兵作為光榮戰敗的戰俘,不得扣押他們的私有物品。原意返回荷蘭的,請無條件放行。”
“二:我作為公司總督,承擔這一次讓他們投降的所有責任,出于人道和仁愛不流血的目的。但我必將會被公司追責。我希望能夠留在這里,貴國能夠對我進行保護。”
“我個人也愿意以雇員的身份,接受貴國的一些任務安排。因為貴國雖然奪取了東南亞,但是對東南亞各個小國、酋邦、土著的了解,并不如我深刻。我個人腦袋里的知識,希望可以合法地換取足夠的財富。”
瓦爾克尼爾心想,如果大順這邊繼續實行激進的貿易政策,自己或許可以把握住這個風口浪尖,成為一個獲取高額利潤的投資者。
反正,賺的是金銀,家族遺產流傳不管是在歐洲還是亞洲都是天經地義的,來東方的目的就是為了發財,為什么不能趁著這個風口,繼續在東方發財呢?
只要大順這邊繼續沿用這位侯爵大人激進的貿易政策,那么就會有很多發財的機會。投資、融資、募股,只要這么搞,又守著東南亞這塊大肥肉,怎么可能不發財?當年最早投資東印度公司的那些股東,如今哪一個不是一飛沖天?
世界就這么大,就這么一個盛產香料的東南亞,這樣的機會,當真是千載難逢。若不把握,那不是傻嗎?
現在若讓自己回到VOC剛組建的時候,肯定是把房子都賣了,把一切能賣的都賣了,也要全買VOC的股票啊。
不只是他,甚至不只是荷蘭人,任何一個西歐人,都會這么想。
回不到過去,可眼前這個機會,還不是和當年組建VOC的時候一樣?
VOC的本質,是東南亞的香料。VOC換個名,換成大順皇家香料專營公司,又和VOC的本質有什么區別?
自己沒機會趕上當年VOC募股的時候,難不成還會錯過眼前這個機會嗎?
除非大順這邊采取保守的貿易政策,選擇坐在馬六甲收錢,那固然沒有發大財的機會,但既可以免除回荷蘭的審判,也能憑借自己對東南亞的了解,攀上眼前這位貴族,說不定如同那個黑奴一般,也能混一個男爵的爵號。
怎么看,主動投靠,對自己的個人命運而言,都相當有利。
況且,瓦爾克尼爾心想,憑剛才關于貿易的一些對話,完全可以確定,眼前這位侯爵大人,在貿易政策上絕對不是保守派,而是相當激進的激進派。
有些東西,是在話語中無意中流露出來的,那是掩飾不住的。
自己現在要做的,就是體現自己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