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心態,大約便是一百五十年前,覺得身邊忽然出現了一群外人,下意識地要趕走他們。
而現在,則是覺得身邊出現一個殖民者宗主國,那不是和太陽從東邊升起一樣,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真要是沒有荷蘭人這一百五十年的忙碌,大順這邊要馴化,還真得花些時間。
劉鈺一心想要的,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遺產。
公司這些遺產里,最不值錢的就是那些有形的資產,如堡壘、貨棧、商館等。
而真正值錢的,是那些無形的遺產。
如市場、渠道、消息、以及荷蘭法體系對東南亞村社制度的摧毀、半殖民地化的沖擊等等。
應該說,眼前這個當過多年巴達維亞總督的瓦爾克尼爾,也算是遺產之一了。
瓦爾克尼爾很快就明白了劉鈺不準馬六甲投降的意義,心想也是,如今都這般模樣了,巴達維亞肯定是守不住了。
剩下地方的堡壘要塞,都不如馬六甲重要,看來馬六甲的駐軍只能承擔這種倒霉了。
既然劉鈺希望邀請東南亞各個小邦國的人來觀戰,這件事他倒是可以提供極大的幫助。
不管怎么說,這些小邦國的國內政治、貴族內斗這些事,荷蘭人遠比大順這邊要清楚。而且荷蘭人一直熱衷于干涉東南亞各國的內政,這些東西,他作為上任總督,都是爛熟于心的。
而且葡萄牙人比荷蘭人來得早,荷蘭人最早,也是拉攏當地土著來擊垮葡萄牙人的。
只不過,就和錫蘭的那句“扔了生姜、來了辣椒”俗語一樣,荷蘭人并不是“解放者”,而是取代了葡萄牙人的地位。
如今荷蘭成為了新的“生姜”,而大順要做新的“辣椒”,區別就是這不是崇禎十三年的荷蘭和葡萄牙的力量對比,荷蘭還需要拉動當地土著酋長、邦國蘇丹來打葡萄牙人,甚至于還有一大堆的奧斯曼土耳其的雇傭軍。
大順不需要當地土著的幫助來攻打荷蘭人的要塞,但卻真的很需要他們來觀戰。
在說清楚了馬六甲攻城戰的政治意義后,劉鈺便道:“既然你愿意用你的知識來換取財富,我認為這是非常公平合理的。這樣吧,你這幾天就寫一份南洋地區各國的簡況,我提前支付給你四萬荷蘭盾,相當于你做巴達維亞總督兩年的‘合法額外收入’。”
“如果寫得好,價格還可以提升。我是非常喜歡用知識換錢的行為的。知識就是金錢。”
“當然了,個人的命運,也是要考慮歷史進程的。同樣是你們阿姆斯特丹海軍學校的優秀畢業生,維塔斯·白令因為早被俘了幾年,如今在天朝混的風生水起;而你們的艦隊副司令范·布拉姆,也是阿姆斯特丹海軍學校的優秀畢業生,可是晚被俘了幾年,如今無論如何都混不到白令那么高的地位了。”
“你應該牢記這個故事,早點發揮出的價值。如果那只是希望大順保護你不被荷蘭制裁,這倒簡單;但如果你還想發財、或者混出一些地位,那么這就不簡單了。”
既然瓦爾克尼爾主動選擇了投降,劉鈺多少也能摸清楚瓦爾克尼爾的想法。
雖然在他看來,投降很正常,公司員工談不上什么愛國熱忱,可以殉情、殉國,但殉公司的實在少;而作為公司絕對高管的瓦爾克尼爾,則因為公司破產,公司的利益和他自己也就沒多大關系了。
瓦爾克尼爾忙道:“侯爵大人,我當然明白這一切。那么,我們是不是可以結束這次談話了?我會盡快將東南亞各國的概括寫出來,作為您的約稿。”
他也沒提自己的“私有財產”問題,覺得劉鈺應該不會在意自己那點動產,這時候提倒顯得不好看。
自己的動產也不是太多,大部分來東方的人心態,都是在東方賺錢,在西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