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儒生,誰能說井田不是終極理想?在井田這個終極理想之下,北派大儒提出的三十年贖買、耕者有其田、天地間田天地間人共享,等等說辭,在儒家這個特殊的、在劉鈺看來頗有些空想的小資小農封建社的思想體系下,也不能說他們不對。
甚至還有人提出了一些過度辦法。
除了顏習齋、李剛主的贖買法、永佃繼承法外,其學派的其余人,還提出了一些非常腦洞大開的設想。
比如增加官田數量,對官田降稅、對私田重稅、從而讓百姓都將私田投靠官田。
這顯然是受到了明末小農投效士紳這種做法的啟發。
還比如,嚴格士農工商的身份等級,農民就是農民、工匠就是工匠、商人就是商人,農民才能種地,商人的身份不能買地等等。
這是受到了復古的啟發。
亦或者,將所有土地歸官,搞類似于差級地租的方式。
但是他們只學過這些經書,沒有啥經濟學的知識,這些腦洞大開的想法適合寫進人間天堂的描繪,卻不適合指導實踐。
總然言之一句話,他們的想法全都是扯淡。
搞到最后,必然是農業的宗法制、手工業的行會制。
用后世比較委婉的評價,這叫“主觀的空想社會主義者,客觀的反動主義者”。
而且還是反動透頂、準備一桿子反動到封建社會早期的那種。
不過,這種反動的空想,在大順這邊卻是大殺器,用來嚇唬士紳最是好用,而且這既不是“異教”,也不是“異端”,而是可以怒斥宋明理學的真正的原教旨的、復古儒學。
既然看的都是兩千年前的經書,那么誰復古,誰就最儒。
一個歲數大一點的士紳也是看過北派復古儒的書籍,忙道:“鯨侯卻是說笑了。自秦開阡陌、破井田以來,土地私有,父死子繼,這就是千年來的規矩。佃租永佃三十年贖買之說,實在是北邊的那些儒生不懂,胡言亂語,皆為妄言。如此一來,與搶劫何異?這不是助長天下風氣敗壞嗎?”
“佃租之事,你情我愿。非是逼迫,若是嫌貴,自可不租。這等你情我愿之事,實不該管。”
“若如此辦,是劫富戶之財,必使天下大亂。”
“我等所求之事,不過是禁止稻米進口,為小民蒼生求一生路。如此,國家不會動蕩、社稷不會危及,只消朝廷一紙明文,便可消弭小民之怨氣。”
“治大國,若烹小鮮。豈可行激進之政?”
“農為國本,商為民末。如今卻叫商賈得利、小農艱難,恐非善政。一旦動搖國本,這……”
這老鄉紳嘴上是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心里其實也是真的有點憂國憂民的。只從道德角度上講,他們也不一定都是壞人,不一定就真的沒有什么惻隱之心、仁義之念。
不過,他們屁股上的封建地主紋章也確實擦不干凈。
這老士紳在松江府,不算是太大的地主,也就900多畝土地。
而且還不是上海縣的爛地、海邊鹽水地,而是松江的地。每畝地平均可以收八斗租子。
每年的稻米租子,就有700多石。
他還是挺有道德的,并沒有諸如大斗進、小斗出之類的事,只是按照正常的規矩收租子。
前些年,至少在他的印象里,劉鈺開始折騰海外貿易之前,他的日子過得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