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很多底層的憧憬,將來都會化作噩夢。但不管怎么說,松江府的人面對新時代,有了自己和之前不一樣的憧憬,這也是好的。
至少,這不再是一潭死水般的數百年孤獨的輪回了。
此時正在紡織作坊后堂暗中引導這一切的劉鈺,很清楚社會變革帶來的苦難,以及大順這種特殊環境下必然出現的極端反動思潮,甚至苦到人民可能寧可去懷念反動的井田封建制。
但他根本不想拿出過多的、沒什么實際用處的惻隱之心,也根本沒有在訪問完機戶之后再去詢問詢問機工織工。
離開了這家紡織作坊后,一眾人又去轉了幾個地方。
回到府尹衙門,敷衍完那些糾結糧價問題的鄉紳后,已經到該回京、朝貢的人往京城的日子了。
松江府尹拿出了讓劉鈺很欣賞的辦實事的態度,臨行前向劉鈺說明了兩件事。
一個便是若真要試行十而稅一、降低徭役和攤派,還請劉鈺回京之后奏明天子。這件事,他這個松江府尹不便說。
因為,真要這么干,換個說法,這就是士紳一體納糧當差。得罪的人太多,松江府尹覺得他自己的小身板扛不住,也不敢抗。
另一個,便是劉鈺對工商業的指示,松江府尹表示自己已經多少心里有數了。這個不需要朝廷的明文規定,朝廷也最好不要明文規定怎么處置雇主和雇工之間的新矛盾。
他會按照劉鈺舉的那些個例子,對不同的情況,采取不同的應對手段。
不管這松江府尹是出于順從上意上有所好;還是這松江府尹真的有為社稷之心;亦或是松江府尹只是個純粹的行政官僚。出發點如何,這都無所謂,關鍵是做。
兩件事說完,劉鈺頗為滿意,贊許幾句。
“這加稅至十而稅一,而廢里甲、差銀、力役等。若能試行成功,亦算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昔日我在文登的時候,當地州牧白云航,亦是提出了取消人頭稅的想法,乃至推行,陛下賞識。你便真不想借此機會,風頭一把?”
松江府尹臉色微微一變,趕忙搖頭道:“鯨侯這是同下官說笑呢?取消人頭稅并入地畝稅,與這取消雜役而增正稅,可不是一回事啊。”
“前者,又不是那白云航先想出來的。早在許多年前,便有人提出來過。更有人言:富者田連阡陌,竟少丁稅,貧民地無立錐,反多口銀。”
“朝廷的讀書人,焉能沒有幾個有見識的?早就有人說過,這種按照人來收稅的稅法,最是不公平。人頭稅如此,鹽稅也是如此。窮人和富人,交的錢一樣。可一錢銀子對窮人、與一錢銀子對富人,這一錢銀子,在銀秤上一般重,可在天下間卻不是一般重啊。”
“而且就算取消人頭稅攤入土地,加的也不甚多,推行下去,壓力不大。”
“可鯨侯難道真不知道這取消雜稅加正稅十一意味著什么?對小農、自耕者而言,之前國課、攤派、增派、例加、力役、差銀……種種這些,加在一起,比之十一稅只多不少。可對鄉紳大戶而言,只要繳納國稅,負擔確實很輕。”
“如今要這么改,便是要和天下士紳為敵。下官雖有心辦事,卻也不想被人毀了這輩子。鯨侯回京,不妨去問問白大人,他就沒有這般見識?他有,但他知道什么事能提、什么事不能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