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和當年準噶爾未滅時候的西京留守、征西大軍主帥可不一樣。
這些南洋的都督、都護、總督們,想干大事必要經過朝廷允許、想干小事隨便折騰。
只要手里沒有一支能全滅威海衛、大沽口、旅順港的艦隊,皇帝就不會擔心。
在樞密院,劉鈺帶出來的人,都是一群參謀。
有機會參與戰略,但是有點像是前朝還沒變味時候的內閣,官職都不高、參謀的事很大,但是半個兵也調不出來。
若是有人細心觀察大順的官場,就會發現劉鈺這一派系的人,一個個耀武揚威風光赫赫,今兒琢磨琢磨怎么滅越南、明兒思索思索怎么攻緬甸。
可是手里有人事權的,卻幾乎沒有。
而且各部隊的參謀長,也沒有真正的指揮權,只有建議權。真正的指揮權,始終捏在主將手里,任何命令簽發都要過主將的手。
劉鈺這個“派系領袖”,都沒有發起“兵權歸參謀還是歸主將”之爭,自然也翻騰不起來任何的浪花。
以前派系的領袖人物,都得為自己人爭取好處、官職等。因為以前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自己家的蘿卜最好多占坑。
可劉鈺這邊,是使勁兒在外面挖蘿卜坑。像是這錫蘭都督之類的職位,之前根本沒有。
這也就導致了劉鈺這樣的派系領袖,是和以前不太一樣的:說他沒有派系吧,肯定有;說他為派系的人忙著內斗爭權,卻沒有;說他派系的人不信服他、覺得他沒帶來好處吧,卻也不是。
這樣的人,說他是權臣,倒似乎是對“權臣”二字的侮辱。
總言而之,理性讓皇帝心里清楚,南洋和天朝內地不一樣,海軍和陸軍形式也不一樣,不能以過去的思維去考慮現在的事。
但作為皇帝另一面的純粹政治動物,又讓皇帝看著一堆堆全是靖海宮出身的、一些甚至都把劉鈺嫡系寫在身上抹不去的人,充斥南洋、海軍,內心也是不安的。
若是這幾年已經有所動作:海軍歸海軍部文官掌管部分事務分權、重用劉鈺離開之后畢業的年輕人、人事權方面堅決不用劉鈺嫡系的人、明著讓劉鈺的嫡系們去南洋蹲著升官獎勵、暗里把他們的海軍軍權都剝奪只剩下一堆沒有船只能蹲在島上的駐屯軍……
但眼下,此時此刻,看著黑壓壓的一群人,閉口鯨侯、張口鯨侯,內心滋味,實在可知。
關鍵這群人還能打。
不但能打,外交、政治、民政、經濟,居然也都有所了解,手段不低。
其中有可以指揮海軍艦隊決勝的、有能指揮陸戰隊攻城拔寨的、有能深入奴工中策動起義嘯聚山林的、也有通曉外語可聯絡西夷的、還有能對南洋民政提出手段的……
若論海戰,朝中哪有一人能勝得過眼前這些人?若論經濟貿易,朝中非劉鈺帶出來的人,又有幾個能說的頭頭是道?
可不用這些人,又用誰?
用科舉出身的,去和西洋人打交道、做貿易?用一群幾何都不會、完全看不懂海圖、不會算風向的科舉生員,去指揮海戰,戰列艦對轟?用一群只知道口呼小農之利不可奪的人,去管種植園、糖廠、肉桂作坊?
再度看看眼前跪著授功的這些人,皇帝內心忍不住嘆了口氣,心道:“不可急、不可急。緩緩行之,只要將來將他的嫡系都調回京城、離了海軍就是。如今看似四海升平,實則正是用人之際,萬不可自毀海上長城。”
堪堪壓住心中政治動物的腌臜之念,皇帝先轉向了眾人前面的李欗,笑問道:“吾兒此番去南洋,何所見聞?鯨侯一手操練出的海軍,比之西洋人若何?既是親自參戰,定知西洋人底細,憑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