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無工業,南洋一則無有反抗自立之力;二來不得不依附天朝;三來又反過來為天朝工商發展助力。”
“是以,臣以為,經略南洋之道,就在于這個‘內外之別’。”
“內為諸省、外為南洋。內必發展工商、外必遏制工業。”
“其所別者,亦不需要費心盡力去做,只要保證海貿通暢,南洋手工業必自潰矣。二十年后,南洋只有棉花、稻米、靛草、香料、蔗糖等;五十年后,春風潤物已成勢;百年后,當可改土歸流,置省設郡矣。”
“此所謂,順其自然,不治而治也。”
皇帝依舊不置可否。
然后將目光轉向李欗,問道:“吾兒以為如何?”
李欗忙道:“兒臣亦是這般想的。此控蒙之舊智也。以兒臣之愚見,朝廷對倭國政策,長久看,亦是以此為目的;至于西洋諸國,日后若能做到,也當如此。”
“只論南洋,兒臣以為,米子明所言之道,著實有理。”
“但其所言,還有一事遺漏。那便是西洋人。”
“西洋亦有器物,亦可挑唆南洋諸國。是以,必要建設海軍,隔絕西洋人勢力于錫蘭之外。”
“如此,非軍艦不可。”
李欗把問題又繞回到了“擴艦”問題上。
皇帝又詢問其余人道:“你們以為如何?若有不同想法,大可暢所欲言。”
聽起來,好像是皇帝對米子明和李欗的回答,不甚滿意。
可是,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反對,只有一眾諸如“微臣以為如此”的話,顯然是一致同意。
許久,確認無人反對了,皇帝這才笑道:“鯨侯所傳之道,真公忠體國之大道也!卿等得其所傳,朕心甚慰!”
幾乎是和剛才借用師說之言一樣的話。
但不管是心態、還是語氣、亦或態度,都與剛才截然不同。這顯然,不再需要去琢磨,而是皇帝金口玉言的肯定。
皇帝心想的,不是工商業的發展、市場的問題。
而是最基本的政治問題:怎么才能保證南洋將來不造反、割據、謀反、自立?
劉鈺教出來的這些人,這些將來要在南洋做事的人,給出的一致的解決辦法,就是把南洋當殖民地,瓦解南洋的手工業,使得南洋徹底農業化、原材料產地化。就算想在這里造反、起事,那也只是死路一條。
皇帝以最大的惡意去考慮劉鈺、以及劉鈺一系的人,覺得他們若是想要造反,最可能的路線是什么?
自然是南洋割據。
但這些人所學的道理,卻是直接斷了這種可能的根,而且給出了一個不可破解的陽謀——誰能違背經濟規律,讓南洋在大順發達的手工業基礎、以及大順海軍控制貿易和關稅的條件下,發展出強大的、足以割據對抗的手工業、造船業、軍火制造業呢——大順要做的,是什么都不做,正常貿易即可。
刨除做皇帝不得不考慮的最大惡意,所剩余的問題也就剩下一個了,這些“黃牛系”的人,怎么使用,才能對朝廷內部穩定平衡的影響降到最低、但又不影響大順對外擴張和發展?
如此發展下去,是否有巨大的威脅?現在看不到,可將來呢?
將來萬一需要剎車,怎么才能確保剎的住?
割據南洋,已無可能。那么,將來是否還有另一種不安穩的可能?
皇帝掃了一眼跪在前面的、明顯思維已經“黃牛化”的親生兒子,心想難不成,朕走之前,也要把你也一并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