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南洋事的考教,朕頗滿意。尤其是米子明之所謂‘內外有別’四字,你們當可細思!”
“既然考教順利,比起來,倒也像是武德宮奪魁、科舉殿試中選。你們自該去鯨侯府上,好好慶賀一番,也好問問他關于《臣道》之事。問問他這個社稷之臣,既不諫、也不錚、還不輔、又不拂,竟是如何做的有利于社稷的?”
“且都退下吧!”
眾人不明所以,不知是福是禍,一時間卻都如蒙大赦。一個個磕頭之后,亦步亦趨地離開。
一直出了禁城,才有人覺得身體有些發虛。
他們這些人也不是文弱書生,一個個或在東南打過仗、或在南洋炸過船。風里來、雨里去,南洋風高浪急、東洋海波肆意,他們都不曾覺得身體扛不住。
今日只是入宮覲見天子,被天子考教一番,還說了幾句,一個個卻都虛了。
荀子雖說被趕出了孔廟,沒冷豬肉吃,整日被批判,但尊一句先賢也不為過。皇帝也沒說別的,只是引用了先賢的幾句話,就把這些人弄得渾身酸軟。
出了禁城,一個個全都愁眉苦臉。
皇帝說,考教的非常滿意,按說都該高興才是。
再這么說,這也類似于武德宮、科舉殿試通過了,當然值得慶賀。
可現在哪里有這心情?
就算皇帝不說,這些人和劉鈺關系都很近,按理也該去登門拜謝,怎么也算半個老師。況且皇帝說了,自是要去的。
但去了,說什么?
就一群人,被皇帝認定慶賀必要去鯨侯府上的這么一群人、手里幾乎把握著朝廷大半海軍、在南洋東洋日本朝鮮跺跺腳列國震動的人,去鯨侯府上談什么?
談什么才算是“有能比知同力,率群臣百吏而相與強君撟君,君雖不安,不能不聽,遂以解國之大患,除國之大害,成于尊君安國,謂之輔”?
還是談“有能抗君之命,竊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國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國之大利,謂之拂”?
一群人,圍坐一起,大談君雖不安、君不能不聽、君不得不聽、竊君、反君、除君?
皇帝倒是說,眾人該去鯨侯府上,談談荀子之《臣道》。
可他媽的荀子的這些話,全篇看下來,著實有道理。但他媽的分開,動輒抗君、竊君、除君等等詞匯,這怎么談?
誰敢談?
而且還是一大群人邊吃飯喝酒邊大談特談?
眾人稍微緩過來后,齊齊望向了一樣也是愁眉苦臉的李欗。
“殿下……這……是不是派人去通知一下鯨侯?殿下是否也去?”
李欗心道這不廢話嗎?我能不去嗎?父皇難道就沒考教我?今天這事,不如明著去一趟,父皇既允許了去鯨侯府上,那就直接去就是。
只不過自己貴為皇子,又封了王了,肯定也不能直接去,還是要去通知一下,讓鯨侯做好準備。
這是禮法,也是對皇家尊重的體現。不是看他李欗,而是看他李欗的爹。
可是怎么通知?
這是私事。雖然這群人里,不少都是海軍的,都是他這個總督海軍戎政的屬下。
但是,現在辦的是私事。尤其是剛剛經歷了這么敏感的事。
這時候直接派下屬去通知,這不是沒事找事嗎?海軍軍官,是你的私屬嗎?你雖封了王,但你也沒有開府,憑什么直接讓這些人去辦事?人家都是朝廷命官,是皇帝的臣子,可不是你的私屬。
然而,不派這些人去,派自己的隨從等名正言順的私屬去,怎么把今天禁宮里發生的的事說清楚?
難不成,不說清楚,到了侯爵府,大庭廣眾耳目眾多之下,大談禁宮里皇帝說的那番話?
李欗想了想,便道:“你們自去。你們于私,與鯨侯有師生之誼,上門自該親自去。”
他既沒說自己去,也沒說自己不去,只讓這些人自便。以晚輩身份,而不是下屬身份……當然現在他們和劉鈺也沒有上下屬關系,去侯爵府。到時候,私下里就把今天的事說了,等著自己再去的時候,公開的大庭廣眾之下怎么談,也好讓劉鈺提前做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