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鑒》曰:唐置市舶使于廣州,以收商舶之利,時以宦者為之。自三皇五帝以來,這市舶之事,起始可知的第一人,便是唐之宦官韋謀。”
“本朝自比李唐,又興市舶海關。及至于明,三寶太監下西洋,更是將市舶、海關、海軍等,與宦官閹人綁定了。”
“此其二也。”
“至于其三……”
“宦官閹人者,天下之邊緣人也。被哂于儒林、不容于陰陽。”
“三哥哥與新學出身眾人,或談幾何天文、或談洋流海圖、或談貿易工商、或談資本市場,亦與天下正學所不同。”
“宦官閹人者,以其身體而邊緣;新學海軍者,以其學問而邊緣。”
“究其根本,恰可相似,謂之與宦官閹人一般不容于世、邊緣于士,當可比擬。”
“此三論,污為‘閹黨’,足以。”
說罷,田貞儀忍不住笑道:“況且呢,皇帝又說荀卿之四臣之論叫你們不要學,那不是要讓你們做閹黨,又是什么呢?”
“陛下既說,荀卿所謂的四種社稷之臣,都不要做;又盛贊米子明之‘內外有別’之說,其中深意,三哥哥可想到了?”
“內外有別,不是在贊米子明的南洋政策,其實另有所指——內外有別,你們不要想著當外臣,而是做皇家的家臣,此內外之別也。”
“前朝遺民黃宗羲曾言前朝宦官之禍,曰:今夫宰相六部,朝政所自出也,而本章之批答,先有口傳,后有票擬。天下之財賦,先內庫而后太倉,天下之刑獄,先東廠而后法司,其它無不皆然。”
“本朝以史為鑒,與天下之內,斷不會行太監干政之事。”
“但于天下之外,分清楚內外之別……呵,三哥哥,我且問你:”
“這南洋、貿易之利……是歸內庫呢?還是太倉?”
“這南洋、東洋之政……是歸六政府呢?還是歸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看似權大卻沒有制度化的機構?”
“這海軍、南洋的征戰……是先由六政府、天佑殿廷議了呢?還是皇帝小圈子做出決斷,以內帑、貿易公司為后勤,便出征了呢?”
“這新學、實學出身的人……可有資格選官為內地州縣?可有資格與科舉殿試大臣并列?”
“凡此種種,說你們是‘臣’,這怎么能對呢?你們不是天下的臣,而是皇家的家臣。皇家家臣,與天下之臣,是有區別的。這便是‘內外之別’。”
“而皇帝家臣,自古以來,難道不都是太監、宦官充斥嗎?你們做著自古以來與宦官、太監等一樣的事;行事風格與宦官、太監也是一樣;不入朝堂、無有常設;所有權力,皆出于君恩私寵。”
“除了身體和宦官太監不同,剩下的,又有什么區別呢?”
“皇帝是要他們做皇家的家臣、家奴。不希望他們做真正的大臣。”
“皇帝希望他們知道‘內外之別’,有些事,根本不該是那些人該管的。”
“所以皇帝言荀卿之《臣道》,又言社稷之四臣不可學,更說內外之別為上善之言,便是再說這個意思。”
“只是,這話不好聽,皇帝不便說,便讓三哥哥來說。”
劉鈺皺眉道:“內外之別?”
田貞儀點點頭,補充道:“天下事,天下臣來做。天下臣,有道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