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自改太祖‘均田免糧’之策,而行‘保天下’之名,便因著‘道統’二字。”
“三哥哥可明白,何謂天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天下,在于道統。”
“你們的‘道統’,不可用、不能用;但你們的能力很強,可以用、必須用。”
“宦官閹人,歷來有能力的比比皆是,但有術而無道。皇帝用其術、用其能,又為家臣、家奴,便可避開道統之爭。”
“朝中的事,要講道統,要正道。內臣的事,不需要講道統,講正道。而且,內臣也講不了天下的道統正道。”
“所謂內外之別,便是說,日后南洋、工商、貿易等事,不歸天下事內。不歸六政府、不歸天佑殿,只是皇家私事。海軍是皇家海軍、貿易是皇家壟斷之貿易、南洋是皇家之南洋。”
“天下的事,仍行春令之政,不變、寬容、妥協。天下外的事,爭雄于西夷、奪利于南洋,所得之利,皇帝可以以私人補貼國庫;反過來,爭雄西夷、奪利南洋之輩,皆為內臣,不入朝堂,只是皇帝私屬。”
“宦官不得干政、不得品評朝廷政策。讓你干啥,你就干啥;不讓你干啥,你也別大呼政策不對……既非天下之臣,便無資格論天下之政。”
“日后海外之事,為皇家私事,非天下事;既為皇家家臣,皇家要干,就干;要不干,就不干。”
田貞儀這么一說,劉鈺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他一直以來都隱約覺得好像確實有這么一種趨勢,甚至可以說從他練兵開始,就是類似這種趨勢。
好處是,不用扯那么多的淡,皇帝支持,事就能做成。但壞處也多得是,不用扯那么多的淡的另一面,就是不是正兒八經的大臣。
念及于此,劉鈺苦笑道:“看來皇帝巴不得我們都是真太監呢。”
田貞儀搖頭道:“這倒不是。真太監,反而不好。”
“船山先生言:宦寺之惡,甚于士人,只因其無廉隅之借,子孫之慮耳,故憫不怕死。”
“真正的宦官,沒有什么道德的約束、沒有子孫家人的顧慮,所以做起壞事來,也根本不怕死。”
“海軍眾人,既有道德約束,又有子孫、家人的顧慮,做起事來,多有顧及。”
“因著學問為士紳之哂,邊緣于世,是天下的邊緣人。其實與宦官太監無異,卻又沒有宦官太監不考慮家人子孫、做事只需要考慮自己的不可控。是以真太監,反而不好。”
“如今這種局面,是最好的。但是,還需要一人點破他們的身份,告訴他們,別以朝廷大臣自居,內外有別,不過皇帝之家臣爾。”
“這里面,看似做的最好的,恰是三哥哥你。”
說到這,田貞儀再度掩口輕笑,這話聽起來像是奚落自己丈夫“有做太監的天賦”似的。
劉鈺看著掩口輕笑的田貞儀,無奈道:“我可沒這天賦,怎么就做的最好了?再說了,這事兒我怎么說?”
“這些話,咱倆之間說說就罷了。難不成,真的去和他們說,讓他們擺正自己的身份,學會當內臣?這性子烈一點的,誰肯受這番侮辱?皇帝肯定是想讓我把話說明白,但絕對不想我說的這么直接,而且如此侮辱。”
田貞儀道:“此事,陛下既說荀卿之《臣道》,還需從荀卿之《臣道》中解答。”
“陛下說起那社稷之四臣,輔、拂二種,那是絕對不可以的。雖然荀卿多贊,但皇帝必忌諱。發動百官逼皇帝、違背皇帝旨意只要把事辦成,這都是皇帝所不容的。”
“而諫臣,皇帝說箕子事,提及‘帝出乎震’、‘反客為主’二詞。三哥哥也自思之,跑去殖民地施行心中的大道,將來反客為主,是否有這種可能?”
“甚至于就算是宦官,三哥哥難道忘了漢時宦人中行說‘必我也,為漢患者’之語乎?”
“但此四種社稷之臣中,皇帝唯一說的不甚擔憂的,就是‘錚臣’。最多也就是感嘆下,三閭大夫死了,于國無益;伍子胥自刎,吳國亦亡。但可沒有擔心他們有‘錚、輔、拂’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