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層的情緒被激發出來的時候,往往先把頭頂上的老爺們掛起來,阿姆斯特丹可是整個歐洲最早設立了大量路燈的城市。
一旦行會民兵領袖直選、配合上民眾訴求、底層憤怒,會演變成什么,荷蘭的統治階級心里一清二楚。
面對安東尼的頹然,康不怠笑道:“我知道你們在怕什么。就像是奧蘭治的威廉,他之前從不肯主動謀求執政官的位置,因為他害怕承諾。所以只有在普魯士人退出戰爭的消息傳來之后,他才敢攫取執政官的寶座。”
“你們攝政派擔心的,無非是荷蘭現在的爛攤子,你們收拾不了。誰來做這個大議長,誰的政治前途就要終結。你們真的擔心荷蘭的命運?歐羅巴各國這時候還是講究‘不滅國、不絕祀’的。”
“明明只是擔心自己派別的前途,卻說什么這時候誰站出來也沒有用,我看你們是自欺欺人的太久了。”
滿滿的諷刺,并沒有讓安東尼憤怒。
而是從康不怠說的“奧蘭治的威廉知道普魯士人退出戰爭才敢當執政官”這句話,敏銳地嗅到了一些東西。
他不動聲色,也沒有故作一副憤怒的樣子,而是在大腦里快速地思考著,大順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只是,這個道理,他是想不明白的。
奧蘭治家族和英國的關系,使得劉鈺必須要讓荷蘭在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之前,把奧蘭治派推上去。
只要奧蘭治派還在,荷蘭武裝中立、廢棄英荷同盟條約,就不可能。
奧蘭治的威廉,活不久。這也不是劉鈺歧視殘疾人,而是這個時代的醫學水平,注定了一個脊柱天生有病、貴族通婚一堆隱性遺傳的人,很難活太久。
他要一死,他老婆是英國的長公主,他又是世襲執政,那么攝政執政官肯定就是他老婆。
英國的長公主,會和他親爹兵戎相見、廢除英荷同盟條約嗎?而且這位長公主,又是出了名的歧視荷蘭的文化。
她只想當王后,只是當時一堆新教國家里找不到太合適的,而她也不可能去找天主教國家的,所以才和她口中的“長得像狒狒”的威廉四世結婚,為了為后代搶到英國王位的宣稱權,假孕的時候還往英國跑,孩子必須出生在英國才能有繼承順位。
因為英國王位繼承是有基本法的。
基本法第二條明確規定:與羅馬天主教徒結婚,都應按照前舉法令所規定和確認的情形,喪失繼承的資格。
而第三條又明確規定:凡生于英格蘭、蘇格蘭或愛爾蘭之外的人,沒有繼承資格。
這樣一個一門心思琢磨貴族那點宣稱心思的女人,指望她能干一番第四次英荷戰爭這樣的偉業,是不可想象的。
一個腦子明顯停在中世紀的女人,是不適合在歐洲風起云涌的年代干大事的。
而且,奧蘭治家族的基本盤,是荷蘭的“反動”派。行會、小農、貴族,他們設想的荷蘭是恢復三代之治那樣的反時代而動的思想,是退回中世紀晚期。
大順要合作的,是荷蘭的大資產階級、大金融家、大商人,是要摧毀一切中世紀殘余的人。
相對于那些“反動”派,他們并不是對立面的進步派,而是保守派——這種力量在大順,算是進步派;在現在的荷蘭,是保守派;在一百年后48年的荷蘭,是反動派。